第七十二章 山鹿館
歌舞伎町,沒有城墻的平戶城最為繁華的不夜之地。
房舍如林、檐角交錯,與城下町那些較為簡陋的房屋比起來,歌舞伎町有好幾處樓閣建得極為挺拔聳立,兩層的建筑也不止一地,這些精美的建筑在這片區(qū)域里突兀的顯得鶴立雞群,雖然不及大明城池里常見的鐘樓鼓樓那樣有著顯赫的標(biāo)志性,但它們依然構(gòu)成了平戶城最有特色的一片區(qū)域。
這里的道路不像明城那樣鋪有石板墊道,卻依然規(guī)劃得井井有條,棋盤狀的格局將幾個較大的樓宇劇院分割為各自獨立的街區(qū),間差的街面則留給了一些小的飯館流所,這樣的布置有著精細(xì)的考量,盡了最大限度的免去同業(yè)之間的惡性競爭。
比如一個街區(qū)的場館擅長平安時代的歌舞,那么與之緊緊相鄰的下一個街區(qū)場館必然就是擅長另一種節(jié)目,要么是鐮倉時代極為盛行的“凈琉璃”舞蹈,要么是極為陽剛的野郎歌舞,或者是其他的樂子。
不過,若是論起平戶城里節(jié)目最全面、最受歡迎的劇場,那就非山鹿館莫屬了,在這座占去尋常劇場兩個面積的大場館里,所有日本德川幕府時期能欣賞到的一應(yīng)劇目,都能看得到。
幕府不允許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通行,到山鹿館來尋歡作樂的人們,有錢的就騎馬乘轎,經(jīng)濟(jì)實力差點的,就只好走路了。
山鹿館的大門口,有專門的人候著上門的客人,替他們拴馬落轎,替他們開門脫鞋。
做這些工作的人,地位自然不高,但一般人也沒資格干,多是些破產(chǎn)的下層武士,來這里賺些辛苦錢。
今晚的夜烏云壓頂,黑沉沉的天空似乎就在頭頂上方三丈高的地方懸著,空氣里沉悶無比,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山鹿館大門口的燈籠無精打采的吊在屋檐下,偶有隨著不知何處飄來的風(fēng)來回蕩兩下,把斑駁的光亮投向喧囂的路上。
光影里,一個挑著擔(dān)子的人站在門口不遠(yuǎn)處,擔(dān)子一頭的紅泥灶頭冒著火苗,鐵鍋中蕩漾著勾人的清香。
看門人早已對其熟絡(luò),那是一家明人面館的攤子,名字很奇怪很長,但味道不錯,若不是有工作在身,在這炎熱的夏夜里去吃一口他家的蕎麥面,是很好的宵夜。
聶塵帶著鄭芝龍和鄭芝豹,穿著體面的對襟長衫---這是新花了一點銀子在成衣店買的---從洪旭的攤子跟前擦身而過,雙方交錯的瞬間,彼此都微微的點了點頭。
山鹿館的看門人照例將掐媚的笑臉涌上面部,他們雖然是高貴的武士,但破產(chǎn)之后早已沒了武士的尊嚴(yán),對待客戶要有好的態(tài)度是成為看門人之后必備的職業(yè)技能。
“客官,里面請?!彼麄冇觅猎捯笄诘南虬菏锥氲穆檳m打著招呼。
聶塵等人矜持的點點頭,在門口脫下鞋子換上軟鞋,一言不發(fā)的繼續(xù)往里走,而他們換下來的鞋子,自然由看門人妥善的保管,并絕不會在出門時被弄錯。
進(jìn)入大門,見了里面的布景擺設(shè),就連見多識廣的聶塵,也不得不瞪大了雙眼,露出驚訝的表情。
兩株經(jīng)過修剪的迎客松種植在紅漆大門兩側(cè),亭蓋巍巍,青翠如華傘;一條蜿蜒的石板路在充滿日式風(fēng)格庭院中通往正廳,庭院由假山、水池和各式花草構(gòu)成,石燈在樹木山石中發(fā)著幽幽的光,每一處布置都是精巧匠人用心擺布,光線恰到好處的照亮了石板路,卻又絲毫不會奪去正廳的光芒,每隔幾步,就有穿著和服的女子站立在路邊,客人一到就蹲身歡迎,態(tài)度恭敬從容,仿佛是在伺候自己的丈夫一樣體貼。
鄭芝龍和鄭芝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兩人在澳門早已混過花叢,不是未經(jīng)人事的雛兒,但遇到像日本女子這樣的迎合度,還是有點受寵若驚。
負(fù)責(zé)引路的女子看出他們是明人裝扮,用漢語嬌聲道:“幾位客人,請問是去大堂,還是去別院?”
聶塵面不改色,他早就從洪旭口中了解到,山鹿院不挑客人,只要有錢就能進(jìn),所以不時有明朝富人過去玩耍,倭人女子會漢語,并不奇怪。
他微微一笑,用漢語答道:“自然是去別院?!?p> “請隨我來?!辟僚偷偷囊桓?,前面引路。
一路沿著石板道路前行,不遠(yuǎn)就有了分道,居中一條通往燈火輝煌的大廳,里面人聲鼎沸,喝彩聲叫嚷聲不絕于耳,聶塵循聲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一眼,似乎里面有一座高高的舞臺,兩個只穿著兜襠布的肥厚男子正在相撲。
這座大堂巨大寬敞,可容數(shù)百人同時飲宴作樂,是山鹿館散客常坐的地方。里面可以一邊觀賞節(jié)目,一邊品茶飲酒,對于這類競技性的相撲,還能賭博壓勝負(fù)。
倭女沒有引三人去往大堂,而是左拐上了另外幾條石板路的其中一條。
走過幾叢灌木,大堂那邊的喧嘩就低了很多,巧妙的庭院設(shè)計起到了隔音的效果,在石燈的映照下,一片白墻黛瓦的院子就在樹林間露出了端倪。
這里就是別院,別院相對于大呼小叫的大堂要高雅許多,有些像大明的四合院,中間的天井是舞臺,四面都是一間間雅致的平房,每一間就是一個客房,裝有紙門,開門即可欣賞天井里的節(jié)目,關(guān)上門就能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自然,相對于大通鋪一樣的大堂,別院的消費價格要高出許多。
“客人,今夜貴客多,所以別院只剩下一間地房,不知客人是否……”倭女朝別院里看了看,回頭抱歉的說道,她說話時,滿臉的白色粉末將用胭脂畫得極濃的臉蛋映襯得非常駭人,那兩道用墨線描得極短的眉毛更是狀如鬼魅,石燈飄搖,又添了幾分恐怖,令聶塵幾乎不忍直視。
倭人的審美,的確非同凡響。
聶塵腹誹一句,淡然的答道:“無妨,隨便就行?!?p> “那實在對不起?!辟僚钌畹木瞎缓髱е说巧献羁看箝T邊的一間平房,紙門拉開,跪坐著請三人進(jìn)去。
“請先坐,瓜果隨后就來,客人來得很巧,節(jié)目即將開始,請慢慢欣賞?!辟僚雇酥x開,把紙門開著,讓三人能看到天井中的情景。
此刻天井中空無一人,一些樂師正在舞臺下調(diào)試樂器,而別院中其他的房間,都已經(jīng)坐了人。
天井四角,都有點了燈籠,燭火如炬,把這里照得亮如白晝。
聶塵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瞇眼掃視了一片全場,沒有發(fā)現(xiàn)有要找的人,于是回頭,詢問道:“二弟三弟,你們看到那倆倭人沒有?”
鄭芝豹搖搖頭,剛才進(jìn)門開始,他就一直在留意,洪旭將兩個倭人的相貌特征都交代清楚,但一路上都沒有發(fā)現(xiàn)相似的倭人武士。
因為顧慮洪旭等人的身份,沒有帶他們進(jìn)來,只留他們在外面防風(fēng)接應(yīng),這時候只能靠自己來分辨了。
聶塵正要再問鄭芝龍,卻見老二正直勾勾的看著一個方向,滿眼難以置信,合不攏嘴的樣子仿佛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你怎么了?”聶塵奇道。
鄭芝龍嘴里呵呵兩聲,驚疑的指著前方,瞠目瞪眼:“大哥……和尚也能來這里嗎?”
聶塵順著他的手指望出去,看到在這一圈雅間居中的那一間房子里,長海和尚正披著黑色僧衣,笑呵呵的沖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