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外

　　黑衣武士伸手掀起飯館門口的門簾，彎著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動作，這神態(tài)，無論如何都不像要拿下聶塵的樣子。

　　聶塵胸腔里的心臟跳得更加平穩(wěn)了，他向蠢蠢欲動的鄭芝龍和顏思齊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平靜等待稍安勿躁，自己順從的走出了門口。

　　松浦鎮(zhèn)信想跟出去，不料被門口等著的黑衣武士橫身擋住，客氣的道：“國守大人留步，崇源院大人只請聶桑一人過去?！?p>　　松浦鎮(zhèn)信訕訕的吧唧了一下嘴，想說點(diǎn)什么，黑衣武士沒有給他開口的機(jī)會，轉(zhuǎn)身離去。

　　透過門簾往外看，店里的人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外面的街道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密密麻麻的黑衣武士把整條街都封了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些來不及躲開的老百姓畏畏縮縮的蹲在街邊的屋檐底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這陣仗著實(shí)厲害，遠(yuǎn)端的黑衣武士手中拿的薙刀，這種長柄的利刃寒光閃閃，很有震懾力，而近端的武士端著一水的鐵炮，眉眼冷峻的四處張望，繡著德川家三葉葵花家徽的黑色旗幟獵獵飄揚(yáng)，街上仿佛被軍隊接管了一樣充滿肅殺的氣氛。

　　聶塵吞了一口口水，定定心神，跟著黑衣武士走向停在街上的一頂華麗轎子。

　　轎子無板，車廂上搭著一個頂蓋，四面透風(fēng)，用竹簾遮擋，顯然是春夏季節(jié)使用的涼轎，一個穿著和服的婦人端坐上面，轎旁站著一個跟聶塵年紀(jì)相仿的倭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朝這邊打量。

　　武士過去低低的稟報了一聲，竹簾升起，露出婦人的容顏來。

　　“真特么見鬼了?！甭檳m暗暗自語道。

　　“倭女都一個鳥樣嗎？”

　　婦人面如白紙，厚厚的粉底夠她晚上吃一碗面，眉毛是用炭筆畫的，狀如臥蠶，臉上打著胭脂，嘴唇涂成血紅色，整張臉仿佛用筆畫上去一樣不自然。

　　見聶塵皺著眉頭呆呆的看著婦人，帶他過來的武士勃然大怒，喝道：“呔，竟敢對崇源院大人如此無禮！”

　　聶塵這才驚覺自己被婦人嚇著了，趕緊低頭，卻聽一聲嬌笑：“不必過分苛求，妾身的美貌常常被人如此驚嘆，聶桑抬起頭來吧。”

　　這一句話卻是用漢語說的，雖然口音怪異，但至少聽得懂，聶塵錯愕的依言抬頭，他沒想到德川秀忠的女人居然會說漢語。

　　但很快他又低下了腦袋，因?yàn)閶D人的臉實(shí)在太嚇人了。

　　“呵呵，聶桑倒是知禮，不愧是大明來的客人，難怪會不遠(yuǎn)千里為大將軍送上良藥，母親大人，我們不能在這兒耽擱太久，先回去吧？”

　　這話卻是站在轎子邊的倭人少年說的，同樣的漢語，發(fā)音比婦人標(biāo)準(zhǔn)很多，這引得聶塵不禁朝他抬頭看了一眼。

　　倭人少年友好的沖聶塵點(diǎn)點(diǎn)頭，還笑了一笑。

　　少年長得眉清目秀，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但是太矮了，個頭只到聶塵胸口。

　　“我兒忠長說的是，這里并非說話的地方，千葉，起轎回去吧?！眿D人笑道，吩咐黑衣武士。

　　黑衣武士鞠了一躬，高聲發(fā)出幾句倭話的號令，滿街的黑衣武士聞聲而動，風(fēng)一樣的聚攏，簇?fù)碓谵I子周圍。

　　轎子放下竹簾，八個倭人抬起婦人掉頭往后，飯館里被黑衣武士擋在門口的松浦鎮(zhèn)信眼巴巴的看著轎子離去，滿臉驚懼。

　　倭人少年在武士的服侍下上了一匹倭馬，那馬也矮得可以，少年騎在馬上剛剛比站在地上的聶塵高了一個頭。

　　少年歉意的扭頭朝聶塵笑道：“聶桑，你沒有武士身份，按規(guī)矩不可以跟我們并肩而行，也不能騎馬，就煩你跟著來了。”

　　從剛才的對話中，聶塵聽出少年是德川秀忠的兒子德川忠長，身份高貴的太子爺，這么客氣的對自己說話令人意外，立刻拱手道：“是，小人遵命。”

　　忠長點(diǎn)點(diǎn)頭，武士牽著他的馬追著轎子去了，幾個黑衣武士聚在聶塵身邊，裹著他一起走。

　　片刻功夫，剛才還占滿了一條街的軍隊就走得無影無蹤，縮在角落里的百姓們等了一陣才敢鉆出來，大概早已習(xí)慣了官家擺譜的陣勢，不一會街上又人來人往，恢復(fù)如常。

　　飯館里的松浦家眾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小聲議論，有人問：“大人，我們怎么辦？”

　　松浦鎮(zhèn)信丟了面子，臉色很不好看，聞聲沒好氣的道：“怎么辦？吃飯！”

　　他轉(zhuǎn)身走到桌子邊一屁股坐下，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又換了一副笑臉對李旦招招手：“李佬，來，一起坐?！?p>　　李旦人精一般的人物，哪里不懂他的意思，走過去跟他坐在一桌，兩人說說笑笑，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店里的氣氛經(jīng)過德川秀忠的老婆這么一攪合，瞬間大變，李旦由孫子變成了平輩，眾人看著坐在一張桌子上吃吃喝喝的兩個大佬，困惑的面面相覷。

　　崇源院的隊伍一路返回，進(jìn)了二條城，聶塵第二次走進(jìn)了那座高聳的城樓。

　　經(jīng)過門口時，他發(fā)現(xiàn)似乎這里的守衛(wèi)多了一些，剛才第一次來的時候沒有拿鐵炮的兵，此刻卻有不少人手持鐵炮站在城墻上。

　　崇源院的轎子在二條城內(nèi)通行無阻，但德川忠長就不能繼續(xù)騎馬了，他在城門口就開始步行，跟聶塵一樣靠兩條腿走進(jìn)了內(nèi)殿院內(nèi)。

　　離開這里的時間不長，聶塵還記得通往德川秀忠內(nèi)殿的路，但轎子在半道上拐了個彎，沒有直接進(jìn)入那個院子，而是拐進(jìn)了隔壁的另一個院落。

　　這有些奇怪，但在黑衣武士盯著之下，聶塵除了跟著走別無他法，院子同樣很大，格局跟旁邊的一模一樣，里面的大殿也很寬敞。

　　“這里是內(nèi)殿的別院，是母親大人和我來候見將軍大人時的場所，聶桑請進(jìn)來?！钡麓ㄖ议L很隨和的招呼聶塵，輕松自然，像在招呼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不得不說，這個倭人少年真的很有親和力，無論語氣神態(tài)都能將陌生人輕易的拉近距離，聶塵恍惚間差點(diǎn)把他當(dāng)做一個矮個的大明少年，本能的點(diǎn)頭跟著他走。

　　大殿內(nèi)，白臉?gòu)D人早已盤坐在居中的蒲團(tuán)上，屋內(nèi)光線差一些，她慘白的臉和猩紅的嘴在此刻愈發(fā)的懾人，聶塵一直低著頭不敢抬眼看，連在榻榻米上落座也是挪動著過去的。

　　崇源院把聶塵的表現(xiàn)當(dāng)成了對自己美貌的贊揚(yáng)，她頗有得色的看著聶塵，蔽退了左右，只留下兒子德川忠長陪在身邊。

　　聶塵心頭難免犯起了嘀咕，心想這中年婦女不是要把自己收了當(dāng)面首吧？

　　“聶桑，你的藥……叫福壽膏是吧？”婦人笑吟吟的用漢語說道，口音依然是難聽口音：“將軍用了很有效，他現(xiàn)在仍在吸食，大概要隔一會才能過來見你，所以由我先和你說幾句話，這些話是我和忠長的意思，不是大將軍的意思?！?p>　　呃？

　　聶塵抬頭，分別向崇源院和德川忠長看了一眼。

　　“你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越過松浦家直接向?qū)④姭I(xiàn)藥了。我們就不說其他的，我問你，你愿意做我家的家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