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練手
一尊尊鐵炮被放置到三艘船的甲板上,落入炮車中,牢牢的固定住。
炮身藍幽幽的,散發(fā)著熟鐵貼有的光澤,打造工藝非常不錯,伸手入炮膛,里面光溜溜的極為滑順,摸不到一處凹凸或者空泡,堅實的膛壁入手冰冷,極為厚重。
“紅毛鬼的火器果然是好東西,比大明的炮可強多了。”施大喧蹲在臼炮旁邊,一邊在炮身上東摸西摸,一邊暗自嘀咕:“是不是讓聶老大幫忙將船頭那尊大鐵炮也給我換換,那尊炮是從大明官船上搬下來的,響一炮晃三晃,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炸膛?!?p> 摸完炮,滿手都是油漬,他瞅了一眼,又是一陣感慨:“所以說紅毛鬼誠實,涂這么多油來護炮,真他娘的敗家,若是換成大明炮廠,有一半就是奢侈了?!?p> 將手在炮筒上抹一抹,又在自己衣服上抹一抹,大致抹干凈了,剛想站起來,就見自己的副手汪承祖急匆匆的走過來,見面就叫:“老大,快去看看,聶老大在練兵了!”
“練什么兵?”施大喧莫名其妙:“不是說他想看看兄弟們的武藝,讓大家露一手瞧瞧嗎?”
“話是這么說,總之他現(xiàn)在在操練伙計們了,快去看看吧。”汪承祖笨嘴笨舌的,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就是一個勁的催。
施大喧瞪他一眼,跟他一起下了船,走了幾步,來到棧橋邊的一片空地上。
這里平時是船廠用來放置空船的場地,類似船塢,故而極大極平,此時無船上岸修理,空蕩蕩的。
不過有三百多個水手散在里面,正拿著包了布的各式兵刃,對著前面一排高高的木板墻沖鋒。
“沖??!”
“殺啊!”
這些在海上浪慣了漢子們赤著上半身,打著赤腳,嘻嘻哈哈的朝前沖去,手里的兵器隨意的揮舞著,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雍盟圃谕嫠!?p> 而他們幾十步開外的那堵木墻,有一丈來高,上頭不時有幾個腦袋在探頭探腦,墻那一邊一定有木臺,不然這些人上不去。
“快些沖,沖上來聶老大就有賞格!”墻頭上的人探頭朝下喊著。
墻下的伙計們聽見更樂了,邊跑邊笑,一些人還怪叫起來,嗚噓吶喊。
施大喧一看這架勢,情不自禁的傻了一下,半響摸不著頭腦:這是在干啥?
他瞧見聶塵就站在朝前沖的水手們背后,身邊站著十來個拿著火銃的手下,一動不動,仿佛看戲一樣瞧著水手們前沖,心中的疑惑越發(fā)的強烈了。
“聶老大這是在干啥?”他走到同樣在看戲的李德身邊,低聲的問:“玩過家家酒嗎?”
李德不動神色的答道:“聶老大說你我的手下有血性,武技也不錯,就是差點紀(jì)律,他要加強紀(jì)律?!?p> “加強紀(jì)律……”施大喧更加的莫名其妙了:“啥意思?”
“你就看著吧?!崩畹旅嫔行┥畛?,不置可否的說道:“聶老大其實有些東西,你我真不可低估?!?p> “嗯?”施大喧詫異的瞪他,這話沒頭沒尾的,更聽不懂了。
但瞧李德那副深不可測的樣子,施大喧就覺得氣大,你說聶塵一天天的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有些不明所以的舉動,那是因為人家是讀書人,足不出戶就能遍知天下,你個大老粗跟著學(xué)干啥?蛤蟆還能飛上天去?
“喂,你……”他提高了幾分聲調(diào),正欲再問,卻聽李德突然朝前一指:“別鬧,快看!”
施大喧皺眉看過去,視線剛落到那些伙計身上,就見那道木墻上面,突然冒出很多人來,每人手里都提著幾掛鞭炮,點燃了引線,一股腦的往剛沖到木墻底下的水手們頭上砸。
“砰砰砰砰!”
鞭炮炸響,就在這些興致勃勃的水手們頭上身上亂蹦,這些伙計哪里有絲毫的提防,被炸得暈頭轉(zhuǎn)向,苦叫連天。
“哇呀呀呀!”
腳下跑得快沖在前頭的,一頓掛落就被炸得往后跑,連滾帶爬的潮水一樣往后退,腳下慢的幸運的躲過一劫,紛紛臉色大變,也跟著掉頭往后跑。
鞭炮爆竹炸起來雖然沒有火器那么嚴(yán)重,但那么多炮仗一起丟在人身上也扛不住,有幾個遭得狠的,衣服都冒煙了。
施大喧看得眉毛都炸了,急吼吼的跳起來:“這是什么意思?拿我的兄弟當(dāng)消遣嗎?啊???”
他就想蹦到聶塵身邊去,沒跑幾步就被李德給拖住了,施大喧本是橫行海上的人物,漢子脾氣一上來誰都不認(rèn),雖然被人拉住,近不了聶塵的身,但猶自吼道:“聶塵,你他娘在拿我的兄弟當(dāng)猴耍??!”
聶塵轉(zhuǎn)過身,冷冷的瞥了一眼,舉起一只手。
站在他身邊的十來個鳥銃手毫不猶豫的端起鳥銃,這些鳥銃都是火繩槍,上好的葡萄牙貨,點燃的火繩正呲呲的冒著煙。
“瞄準(zhǔn),預(yù)備!”鄭芝龍站在鳥銃手的側(cè)面,高聲下令,鳥銃手的銃口指向前方,對著回頭狂奔的水手們。
施大喧冷汗都下來了,看得肝膽俱裂,拼命掙扎,口中大罵:“驢日的!你想干啥?我的伙計招你惹你了?!你要下毒手??!我干你娘!”
“李德,你個龜孫子,你他娘的拉著我干什么?前面也有你的人,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他咆哮著,一身橫肉不住的跳,這時候就顯出李德的力道來了,這個個頭比施大喧矮了一個腦袋的精瘦小個子居然能把施大喧抱得動憚不得,力量之大令人咂舌。
李德不僅抱住施大喧讓他掙脫不開,還有余力說話。
“施老大,稍安勿躁,你先看看,等下再罵娘不遲?!?p> “等下?等你娘的大頭鬼!等下老子的人都死光光了!”
施大喧被他控住,無法抽身,眼睜睜的看著鄭芝龍喊出一聲:“放!”
“轟轟轟轟!”
近距離火繩槍施放時聲若驚雷,排槍打響騰起一片黑霧,槍口仿佛放出的是一面煙墻,隔斷在鳥銃手身前。
少歇,海風(fēng)吹散煙霧,露出停在空地當(dāng)中進退不得滿臉驚懼的水手們來。
聶塵踏前一步,手里的長桿朝前一點,聲色俱厲的喊道:“軍令如山,剛才我就說過了,這條線就是生死線!沒有鳴鑼收兵之前,誰也不得退過,違令者殺,你們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嗎?!”
長桿所指,有一道淺淺的線劃在沙地上。
“繼續(xù)往前沖,攻上城墻者,賞銀五分不變!”聶塵喊完,退回原位。
在他身后,鳥銃手們放低銃身,開始忙著填彈裝藥。
空地中的水手們你往我我望你,不少人還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確認(rèn)沒有被鳥銃打中。
看來看去,沒有一個人受傷或者死去,空地里的人全都完好無損。
鳥銃是朝天放的,沒有打中任何人。
進還是退?水手們怔在那里,不知所措,有些狠的,開始叫罵起來。
有密集的鼓點響起,原來在空地的另一邊,架著一面牛皮大鼓,鄭芝豹正舞著兩根大棒槌,拼命的擊打。
鼓聲隆隆,催人奮進。
“鼓聲起腳步不停,違令者殺!”
鄭芝龍高聲喊道,又一次舉起了右手:“預(yù)備、瞄準(zhǔn)!”
裝填完畢的鳥銃手們麻利的插起前叉,端槍瞄準(zhǔn),火繩呲呲的燃燒。
剛剛消停的施大喧仿佛又被火繩點燃了一樣,又蹦起來,不過他還沒開口,聶塵就走到了他面前。
四目相對,冰山對火神。
施大喧在這一刻似乎有點不認(rèn)識聶塵了,這個書生現(xiàn)在氣勢逼人,那雙眸子里的殺氣比自己還烈。
他本要吃人般的煞氣瞬間低了好多,自己都沒弄懂,怎么好像被聶塵壓住了一樣。
若論殺人,明明自己這邊比較強啊,聶書生在京都雖然搞出了大事,但動手殺人可絕對不如天天漂在海上的施大喧。
氣勢一短,動作就會遲緩,聶塵趁他還沒來得及罵娘的一刻,冷然開口:“施老大,你想被自己的人弄死嗎?”
“呃?”施大喧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么一句話,千百句臟話頓時喊不出去了,他本能的道:“當(dāng)然不想!”
“好,現(xiàn)在如果在戰(zhàn)場上,這些人退回來,沖散了我們督戰(zhàn)的鳥銃陣,全軍潰敗,后面的敵人趁勢殺過來,你會不會死?你是不是被自己人弄死的?”聶塵憤然道,雙手按住施大喧的肩:“打仗,不管在船上還是在岸上,都要講究個令行禁止,一擁而上一泄而下絕不是強軍所為?!?p> 他把手朝木墻的方向指過去:“只不過是一點炮仗,就把這些人全打回來了,若是鳥銃、鐵炮呢?還打不打?碰上硬茬就退那跟尋常海盜有什么區(qū)別?”
施大喧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渾身亂串的戾氣瞬間散了很多,不過嘴里卻嘀咕道:“我們就是尋常海盜啊?!?p> “我們不是尋常海盜,是海上霸王!”聶塵很有氣勢的把口水噴到他臉上:“霸王啊,你想不想當(dāng)?。俊?p> “想.…..當(dāng),當(dāng)?!笔┐笮挥勺灾鞯拇鸬?,雖然他還弄懂海盜和海霸王有什么區(qū)別。
“這就對了?!甭檳m語氣放緩,轉(zhuǎn)身下令:“讓他們再沖,停下來就打槍,這次朝腳底下打!”
鄭芝龍點頭,扭頭過去高喊催促,然后下令開槍,一輪鉛子過去,射到沙子上,水手們蹦跳著躲閃,好似在原地跳舞。
施大喧已經(jīng)冷靜下來,也看出來了,聶塵是在嚇唬水手們,不會真的打死人。
“施老大,聶老大是一片苦心,你多體諒體諒?!北е睦畹乱菜砷_了手,滿臉感慨的道:“這些龜孫子的確該好好操練操練,在海上混久了個個都成老油子,真要碰上硬仗吃虧的時候就晚了?!?p> “話是這么說,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害我得罪了聶老大。”施大喧回味著聶塵的話,再看看空地當(dāng)中被鳥銃嚇得又返身朝木墻沖去的水手們,郁悶的答道:“這不就是練兵的法門嘛,我知道,當(dāng)初在大明水師里見識過?!?p> “那你平日怎么不練?”
“這不……沒必要嘛。”
“聶老大不是普通人,我瞧出來了,他野心不小?!?p> “你聽到了,他要當(dāng)霸王?!?p> “.…..霸王,我知道西楚霸王?!?p> “西楚霸王沒腦子,聶老大腦子心眼可不少?!?p> “你說,照他這么練,我們的兒郎會不會有些長進?”
“肯定有啊,只不過這幫家伙廝混慣了,不知要多久才能扳過來。”
“我們在海上漂泊的,打仗就靠一股熱血,啥紀(jì)律的都不講究,這樣終究是不行的?!崩畹驴粗槐夼谡ǖ帽ь^喊痛、但依然手腳并用爬墻的水手們嘆道:“我看過荷蘭紅毛鬼打仗,他們的人的確很強,只要人沒死,隊形就不會亂,加上船堅利炮,比我們這些人強太多,今后要是跟蕃鬼打,不好好練練可不行?!?p> 施大喧皺眉瞥他:“聽你的口氣,聶老大剛才已經(jīng)和你說了不少???”
“對,你在船上撅著屁股看大炮的時候,我在和聶老大說話?!崩畹聡@服道:“讀書人就是讀書人,果然見識遠,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秀才不恐怖,就怕秀才會武術(shù)。”
他摟過施大喧的肩:“說實在的,在海上漂了這許多年,見過多少狠角色,都不如聶老大這般的,他內(nèi)斂啊,看起來和和氣氣,心底里卻狠著呢,偏偏對朋友還仗義,這樣的人物,跟著他不會有壞處,我覺得,比李老爺好?!?p> 施大喧一震,心思頓時活絡(luò)起來,他聽懂了李德的意思。
空地上,被炮仗炸得渾身冒油的水手們已經(jīng)有人摸上了墻頭,把據(jù)守的人打下去之后,擎起了那面代表奪城的白旗。
聶塵瞇著眼看著遠處的戰(zhàn)況,揮舞的白旗很遠就能看到。
“不錯,第一次操練還是有些成果,接下來繼續(xù)?!彼鲆化B紙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不少的字,都是他抄寫的兵書:“按照戚繼光的兵書記載,該從陣法練起,唔,這看起來好像齊步走之類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