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求救于登萊
步出門外,瞎子島一片火海。
偷襲進行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得多,睡夢里的海賊們幾乎被圍了個甕中捉鱉,施大喧等人操刀進屋,悄無聲息的收割人命,大部分的海賊做了夢里死鬼,等到余下的人發(fā)覺不對時,平戶來的隊伍已經(jīng)占盡了優(yōu)勢。
也有一些海賊是懵逼中被殺的,他們看到穿著胸甲的殺神們時,產(chǎn)生了跟陳瞎子一樣的想法---認為這是一群官兵。
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很自然,海上吃血泡飯的漢子們從來都是布衣裸身上陣對砍,沒人穿過啥甲胄,連皮甲都沒穿過,那是奢侈品,而且又重又沉,在船上爬上爬下的很不方便,海盜們不屑于穿這個。
唯有官兵才穿甲戴盔,大家看到黑暗里涌出大批頂盔貫甲的兇漢自然而然的會這么想。
于是在“誤會、誤會”的喊叫聲里,又有一些人莫名的沒了性命。
“聶老大,都搞定了?!?p> 施大喧抹著汗,興高采烈的對從山上下來的聶塵說道,他背上背著一個大包袱,腰間纏著一條粗褡褳,鼓鼓囊囊的,不用問都知道里面裝的什么,搜羅海盜窩,不撈點都對不起自己。
聶塵微微皺了皺眉頭,朝四下里看了看。
“海盜有沒有跑掉的?”
“基本上沒有,不過黑燈瞎火的,難免有個把逃走的?!笔┐笮鷽]有看懂聶塵話里的意思,興致勃勃的答道:“由得他們?nèi)?,這是個孤島,我們燒光了房子,連一顆米也不留下,餓死他們算球!”
在他身后,平戶的漢子們正在吆三呼四的到處亂跑,三五成群,地上都是尸體,房屋在燃燒,各類雜物丟了滿地,火光中烈焰洶洶,整個一副土匪進村的狼藉。
聶塵輕輕嘆了口氣,沒有過多言語。
“還有多久天亮?”他問。
施大喧抬頭瞇眼瞧了瞧星星,答道:“還有半個時辰,這個季節(jié)天亮得早?!?p> “讓兄弟們再隨意半個時辰,天一亮,我們就走,收不攏的人就游回去,船不等人?!?p> “好咧!”施大喧咧嘴大笑:“聶老大,你那份我都給你留著,你放心絕對是最大的一份!”
聶塵不置可否的笑笑,揮揮手向港灣的方向走去。
施大喧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聶塵身后還跟著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姑娘,步履維艱,亦步亦趨,似乎對死人的場景很害怕,一直不敢抬頭。
“我還以為聶老大讀書人不似我這般急功近利吶,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角色?!笔┐笮腥淮笪?,摸著下巴欽佩的直點頭:“這小妞好貨色啊,堪比金銀,在平戶哪里能尋見這么漂亮的小妞兒,呵呵,內(nèi)斂,絕對內(nèi)斂!”
他點了一會頭,想了一陣,拔腿就朝山上跑:“不成,我得去瞧瞧山上還有沒有剩下的。”
聶塵走了一段,迎面鄭芝龍跑了過來,見了他就說道:“陳瞎子扔船上了,還有一些活口,是運回去還是就地殺了?”
“港口發(fā)現(xiàn)船沒有?”
“沒有,正如李德所言,島上沒有一只船,是個空島?!?p> “把陳瞎子留著,余下的人都殺了吧,我們船上沒那么多空地方,帶不走?!甭檳m面無表情的答道。
“好!”鄭芝龍眼里閃過一抹兇煞,扭頭就走。
“慢!”聶塵叫住他。
鄭芝龍回頭,只聽聶塵道:“讓海盜們互相指認,挑出頭目來,就是那些在大明官府掛了號、上了海捕文書的家伙,陳瞎子手下一定有這樣的人物,挑出來,砍了腦袋用石灰腌了,帶回去?!?p> “腌了?”鄭芝龍皺眉:“費這事干嘛?殺了多簡單。”
“這些腦袋,以后是我們進身的資本,不久你就明白了,照我說的做?!甭檳m的語氣不高,但不容置疑。
鄭芝龍點點頭,沒有再問,腳下生風一樣領(lǐng)著人去了。
聶塵看著他離去,在夜色中站了一會,一動不動的思量著什么,半響回頭,方才驚覺身后的少女竟然站得遠遠的,目露驚懼的看著自己。
他愣了一下,稍一回味,又笑了笑。
“嚇著了?你父親練兵,難道沒殺過人?”
“我、我爹是文官,從、從來不在妾身面前殺人?!鄙倥肺房s縮,偷眼瞄一眼聶塵,趕緊的又避開。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殺人的并不一定就是壞人,你日后見了你爹,可以把今晚的事告訴他。”聶塵笑的時候,牙齒白森森:“我想他一定同意的我的意見?!?p> “.…..是?!鄙倥恢涝撛趺椿卮?,悶了一會,才怯怯的崩出一個字來。
聶塵無意嚇唬她,說了這話,又道:“走,跟我去看看那些佛……哦,不,耶穌像,瞧瞧有沒有小一點的,帶一尊回去,我的船小,裝不下大的。”
少女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嘴唇緊緊抿著,用力的點頭。
聶塵大步走遠,她也小步快跑的緊跟著。
瞎子島上的火勢,越來越大,點亮了天際,化作黑夜里的一顆海平面上的星,灼灼閃爍。
隔海千里之外,天津衛(wèi)。
滿天繁星,璀璨如銀河。
臨海有山,山遠離城鎮(zhèn),樹木成陰,林間有兵營。
兵營不大,大概可容數(shù)百人的規(guī)模,一面大明旗幟在校場上獵獵飄揚。
旗幟上一個斗大的“徐”字迎夜風而舞,在空曠的校場上被營火照耀,分外亮眼。
旗下,用于閱兵的木質(zhì)高臺御風而立,兩道人影在風中佇立,隔著樹木山嶺,面向大海。
一人穿大明正三品文官常服,緋袍黑帶,束發(fā)烏紗,大約六十出頭的年紀,瘦而形衰,一縷長須黑白交替,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雖面帶憂色卻目露堅毅,兩腮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透著倔強不屈的意志。
另一人穿青袍,戴書生巾,普通文士裝扮,四十多歲,貌似沒有官身,但腰懸長劍,臉龐比老者要豐滿一點,臉上的皺紋卻和老者一樣多,一副飽經(jīng)風霜的樣子。
兩人一前一后,同向而立,相同的擔憂神色一齊涌在面皮上。
無人說話,都在看著松濤林海,仿佛風吹葉動中有引人入勝的景致一般。
良久,中年文士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老師,還是另想辦法吧,浙東的水師都爛透了,指望他們,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把小姐救出來?!?p> 這句話還有下半句,他沒有說出來。
落入海盜手里的小姐,猴年馬月之后大概孩子都一大堆了。
人到時候是不是活的都另說。
老者身影不動,搖搖頭。
“還有什么辦法?水師都沒用的話,還能指望誰?”
“登萊的水師,袁可立袁都御史親手練出的兵,有大明精銳的聲名,連今上都稱贊有加,多次下諭旨封賞,焦大人去年曾向老師引見袁大人,不如向他求救,看在焦大人的面子上,想來他一定答應(yīng)?!?p> “袁大人的水師……”老者想了想,又搖搖頭:“遠水解不了近渴,他的兵雖好,但登萊遠在山東,派人過去再調(diào)兵去往浙東,這時間上就來不及?!?p> 文士看著他的背影,張口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罷了,小女生死有命,她送圣像而來,與圣像一同落入賊手,想來是上帝的考驗,若是有命歸來,自然極好,若是命喪賊子之手,也是無奈。”
老者說著,深深的嘆口氣,中年文士也無言以對,兩人又沉默起來,無助沮喪密密的布滿心頭。
“老師在此練兵,可惜練的新軍,以大炮火器為主,若是練的是水師,此刻就派上用場了?!蔽氖颗牧艘幌抡疲脨赖牡?。
“小女的事,先放一放,初陽,你這次去遼東,任寧遠參贊,是孫承宗孫大人的抬愛,可不要丟臉。”老者終于回頭,面向文士問道:“關(guān)于寧遠城防,你有什么打算?”
文士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精神為之一振:“老師,我打算用你教導(dǎo)我的方略,先筑炮臺,在寧遠各處要害設(shè)立炮位,以發(fā)揮火炮威力為首要。炮臺要堅固,立于城墻之上;射界要廣,可覆蓋城外大片土地?!?p> 他從袖籠里抽出一卷書軸:“具體的,我寫在上面,請老師端詳。”
大明河南道御史徐光啟接過卷軸,展開一覽,校場上火盆熊熊,足以照亮。
看了片刻,徐光啟收起卷軸,表情由陰轉(zhuǎn)晴,顯然對其中的文字極為欣賞。
“計劃得不錯,不過對炮手的訓(xùn)練有所忽略,須知炮雖利,但還是由人來操作,若是炮手不精,再好的炮也發(fā)揮不出應(yīng)有的作用,這一點也要留神注意?!?p> 表字初陽的孫元化茅塞頓開,忙道:“老師說的是,光是筑起炮臺,架起大炮,沒有炮手的操作,也無濟于事,我此去遼東,一定向?qū)O大人報告,請他撥出得力軍士,善加指導(dǎo),調(diào)教出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炮手隊伍來?!?p> “你靠誰來教導(dǎo)呢?”
“這個……呵呵,正是我來老師軍中的原因?!睂O元化抱拳,呵呵笑著向徐光啟鞠躬。
徐光啟微怔,繼而明白過來,把手指頭朝孫元化連點,口中苦笑:“好啊,你竟然算計到我這里來了,不用說,你是看中了我營里的葡萄牙教習?”
“這是老師說的,不是我說的,我先謝謝老師了!”孫元化雙手作揖,大禮參拜。
“你要我的教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毙旃鈫⒛樕蠋?,語氣卻嚴厲起來:“拿人手短,若是遼東戰(zhàn)局危急,你卻束手無策,到時可不能怪我不念師徒情分,一定重重參你一本!”
“老師教誨,徒弟豈敢兒戲?”孫元化緩緩起身,嚴肅的答道:“此身報國,當馬革裹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