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火燒平戶(三)
“你們瘋了!”雷耶松狂叫著,在鄭芝龍腳下胡亂揮舞著手腳,口中不住口的吼:“荷蘭海軍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這幫黃皮膚的猴子!天生的賤骨頭!我……嗚嗚嗚嗚~~”
鄭芝龍隨手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塞進了雷耶松嘴里,令他嗚咽著不能言語,想伸手去掏,兩只手又被鄭芝龍用刀背敲了兩下,差點敲斷了骨頭。
“這個紅毛鬼嘰嘰歪歪的喊啥呢?”鄭芝龍納悶的一邊用鐵腳板大力的在雷耶松背上踩來踩去,一邊抬頭向聶塵奇怪的問道:“他是在說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嗎?”
聶塵看著被鄭芝龍用馬殺雞伺候的雷耶松,恍惚間認出了他,仔細看了看,越看越像,不禁大喜:“誰知道,不過發(fā)達了,二弟,這家伙是個官,還是這里紅毛鬼的頭子。”
“頭子?”鄭芝龍低頭去看,雷耶松滿嘴的泥,缺少辨識度,不過并不妨礙鄭芝龍心中立馬升起來一股欣喜:“這么說這家伙很值錢了?”
“送到大明去,可以有搞頭?!甭檳m道,走過去撿起雷耶松的短銃,在衣服上擦擦泥水,擺弄打量一下,頗為滿意的插進腰里。
這是他從雷耶松手里搞到的第二把短銃了。
鄭芝龍維持著腳踏荷蘭人的姿態(tài),仰首向兩邊的樓宇望去,在這不長的功夫里,喊殺聲已經(jīng)從底樓沖上了三樓,聶塵帶來的近兩百水上廝殺漢效率很高,訓(xùn)練有素,幾個人沖擊一個房間,腳步不停,碰上抵抗悶頭就砍,有紅毛鬼用火銃還擊就躲閃開來,然后舉著桌子又沖。
而荷蘭人一來缺乏防備,二來在狹窄的空間里根本無法發(fā)揮火器的優(yōu)勢,大部分人從夢里醒來,穿著褲頭,全身除了汗毛什么都沒有,拿什么跟人拼?
勝負也就沒有懸念了,商館很大,一百多號荷蘭人居住在三層樓的各個樓層房間里,分得很散,當然也就不可能聚集成團,雖然歐洲人人高馬大有天然的體力力量優(yōu)勢,但這種群毆又不是靠手腳肉搏,刀子刺進身體就算你壯得像頭牛也得倒下。
短短的一刻鐘里,喊殺聲就漸漸的停歇下來,除開一些偏僻的角落有人還在困獸猶斗之外,大部分地方的廝殺已經(jīng)停止了。
血流成河,滿地的尸體,被殺死的荷蘭人倒臥在商館的各處,一些樓梯的位置甚至被死人堆積而無法下腳,退下來的水手們必須搬開一些尸體才能走動。
楊天生滿臉都是血的走過來,神色飛舞,得意就寫在了他的眉宇之間,他身上背著兩桿鳥銃,腰里懸了幾只藥壺彈袋,胸甲里插著幾把用上好象牙之類的物什裝飾的短刀,整個人看起來像抄了地主家的佃戶,恨不得全身長出鉤子多拿一些東西。
走在他身后的陳衷紀等人跟他一個模樣,不單是這幾人,在商館里來來去去的水手們都這樣,殺了人,自然要抄家,荷蘭商館里好東西不少,能拿白不拿,甚至有幾個人還費力的抬著一張碩大的桌子。
“聶大哥,人都干凈了。”楊天生的獨眼在血漬滿滿的臉上分外猙獰,看起來宛如一個修羅:“弟兄們正在清理東西,這些紅毛鬼真的殷實,里頭好多好東西?!?p> “叫兄弟們拿趁手方便的,沉重的就不要了,帶也帶不走。”聶塵四處看了看,站在大廳的門口吩咐道:“動作快點,我們鬧的動靜很大,很快就會有人過來探知情況?!?p> “平戶根本就沒幾個官府的人,不用擔心吧。”甘輝笑著道,他個子不高,比楊天生矮一個頭,卻掛著比楊天生還多的東西,特別是一個高高的禮帽戴在頭上,使他看起來分外滑稽。
“不是擔心,是計劃就是如此?!甭檳m加重了語氣,眉頭微皺,帶著一絲的不悅:“你和楊天生帶頭,把沒用的全扔了!換成鳥銃和其他火器,等會我看到有人還帶著沒用的東西,我就把他拴在這里不走了!”
甘輝抖了一下,和楊天生對視一眼,答應(yīng)一聲“是”,拔腿就走,一邊走,一邊把掛在身上丁零當啷亂響的零碎朝地上扔。
“陳衷紀!”
聽到聶塵叫自己的名字,陳衷紀一邊忙不迭的把掛在脖子上的一套西式衣服丟到地上,一邊趕緊過來:“聶老大有什么吩咐?”
“帶人把地窖里的火藥全搬出來,就用停在后面的大車裝,牲口是現(xiàn)成的。”
“遵命!”陳衷紀大聲答應(yīng)著,立馬轉(zhuǎn)身招呼:“你、你、還有你,都跟我來!”
兩撥人走了,聶塵身邊靜了下來,鄭芝豹才靠近聶塵,低聲道:“大哥,商館里活著的人還有二十來個,多數(shù)是大明國的漢人少年,被買來當奴役的,按你的吩咐全押在前面等著,另外有幾個紅毛鬼俘虜,一開打就蹲在地上不動投降的,怎么處理?”
“俘虜?”聶塵想了想,揮揮手:“帶走,包括那些少年,都帶到船上去,這里不要留一個活人,看看有沒有沒死的,補一刀。”
“好!”鄭芝豹的眉毛都沒動一下,扭身就走,手里的厚背砍刀鮮血淋漓,有點像肉市里的屠夫。
所有人都忙碌著,干著差事,倒臥在地上的死人似乎并不存在,血淋淋的場景沒有令任何人有不適的感覺,相反的,大家都興奮異常,像過節(jié)一樣高興。
聶塵站在夜風中,一個房間里的燭臺倒了,引燃了大火,火光照耀在他臉上,像鋼鐵一樣輪廓分明。
什么時候開始的?
對鮮血逐漸麻木,對死亡慢慢習(xí)慣。
他閉上眼,鼻腔里充斥著血腥氣,卻一點不刺激,沒有作嘔的感覺,還帶著一點點快感。
大概已經(jīng)融入了這個時代吧,死亡如影隨形,當海盜,就是這么令人緊張又愉悅。
有人在喊著號子,那是陳衷紀在帶人搬運地窖里的火藥,荷蘭人把這里當做了窩子在經(jīng)營,火藥儲藏得不少,啤酒桶一樣的大桶裝了兩輛大車都沒有搬完。
金子和銀子等細軟不少,都集中在三樓雷耶松的房間后面,幾個鐵箱子,全是財寶,鄭芝豹在補刀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這個消息令所有的人都振奮起來,做事的勁頭更足了。
聶塵走出商館大門外,看到那些畏畏縮縮的少年和垂頭喪氣的俘虜,被長繩連成一串,海盜們?yōu)榱朔乐股倌耆藖y跑,為了保險還是把他們也捆了起來。
看了一陣,聶塵突然問了一句:“你是哪里人?怎么到倭國來的?”
被問的少年茫然的看著他,似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怔了一會才惶恐的答道:“小人是南直隸上??h人,是被賣到這邊來的。”
“賣?”聶塵皺眉。
“是人牙子拐來賣的,被賣時小人只有九歲?!鄙倌甑椭^,雙手背在身后,低低的答道。
“你今年幾歲呢?”
“小人十五歲了?!?p> “這樣算來,你在倭國過了六年了?”
“不是,先在澎湖的島上做了幾年工,因為學(xué)會了幾句荷蘭話,就被差遣來伺候紅毛鬼,來倭國是今年的事。”少年的視線一直盯著聶塵的靴子,不敢抬頭。
“澎湖島上?”聶塵若有所思的重復(fù)了一句,不再發(fā)問,而是把目光投向遠處,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大哥,都妥了?!睏钐焐袜嵵埱昂竽_的過來,滿頭是汗的稟報道:“火藥和錢財都裝了車,隨時可以走?!?p> “那就走,”聶塵回頭看了一眼,淡淡的說了一句:“把這商館燒了,毀滅證據(jù)?!?p> “是!”
大隊人馬在雨中快速的撤離,就像他們來時一樣,猶如一陣疾風,聶塵帶人打頭,裝了細軟火藥的大車跟在中間,留下來殿后的,是甘輝。
這個小個子,領(lǐng)著十來個人留在最后面,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他們把商館的每層樓都點了一把火,讓這處石頭建筑好似一個火炬一樣燃燒起來,火勢如此的大,以至于細雨無法在此地上空落下,半空中就蒸發(fā)了。
城下町里的平戶勘定所已經(jīng)接到了附近居民的報信,幾十個倭人足輕拿了鐵尺鎖鏈跑了過來,半道上看了這陣仗,又跑回去把鐵尺鎖鏈換成鐵炮倭刀,再邀約了幾個城中大戶的家丁,這才敢鼓噪著靠近。
那些擋路的石頭樹枝障礙了他們的行程,不得不停下來推開他們,這些人做這些事的動作很慢,仿佛巴不得耽擱一點時間,看起來好像在說:活見鬼,海盜們快些走吧,走了我們再過去。
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等到勘定所的人趕到荷蘭商館時,那里只剩下燒得光禿禿的殘檐斷壁,以及燒烤味兒濃郁的肉香。
雨水落在這片燒烤場上,余炙寥寥,分外凄慘。
新上任沒多久的平戶勘定官也趕來了,他手下沒幾個人,正站在廢墟上發(fā)愣,突然又有手下指著另一個方向高喊:“看。那邊也起火了!”
本就郁悶心塞的勘定官心臟又被捅了一下,他忙抬頭,看到港口的方向,果然又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勢一點不比這里弱,已經(jīng)映紅了半邊天。
有老成的勘定所武士在勘定官的耳邊說了幾句,勘定官聽得連連點頭,高聲喚來幾個親信:“快去,請明城里的李佬派人過來,我們?nèi)耸植粔?,必須請他協(xié)助打退海盜!”
手下跑著去了,勘定官心安理得的守在原地,他心里很清楚,能夠血洗荷蘭商館的對手,絕不是自己手頭這百來個人能搞定的,與其冒著性命危險追上去火并,不如等在這兒等大隊人馬來了再說。
這大半夜的,要李旦出人自然是不容易的,派去的倭人好說歹說,李旦面都沒有露,只是派了兩個掌柜帶了幾百個人出門,在荷蘭商館廢墟處跟勘定官匯合后,在一起涌向碼頭方向。
碼頭旁邊,那片本是倉庫的龐大房舍正在烈烈的冒著大火,這里存儲著許多易燃的物品,遠比石頭建筑的荷蘭商館要耐燒得多,勘定官忙組織人手滅火,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天亮?xí)r分方才在雨水的幫助下熄滅了火苗。
不過倉庫已經(jīng)燒成了白地,里面價值連城的貨物都成了灰,好在苦主荷蘭人已經(jīng)死絕了,倒不至于有人向勘定官報案。
“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人慌不擇路的沖勘定官跑過來,跑得太急以至于差點摔倒在地。
勘定官今晚的心已經(jīng)受了太多的刺激,聽到喊叫就容易心悸,此刻不禁怒而生氣,又提心吊膽想著莫不是哪里有發(fā)生了啥,只能顫抖著問:“又怎么了?”
“港、港口那、那邊,荷蘭船都不見了!兩艘荷蘭戰(zhàn)船都沒了!”報信的人倉皇的喊叫,用手朝港口的方向指著。
荷蘭船不見了?
是荷蘭人自己開走了,還是別的人開走了?
從商館那邊死人的規(guī)模來看,荷蘭人大概已經(jīng)沒有人手來開這么大的船了。
咄咄怪事!誰這么兇殘,殺了人還劫船,在平戶港劫船,真不把日本官府當回事了嗎?
勘定官只覺背脊發(fā)亮,冷汗一顆顆的冒出來,滲透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