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百船大戰(zhàn)(五)
懸紅加碼,刺激了海盜們的心靈。
大家都很寂寞,一下?lián)碛袃蓚€女人,會吃不消的,不過誰也不會說出來,反而哈哈笑著干勁十足。
有幾條船被抽出去收拾到處漂泊的無主破船,船上的人也樂呵呵的無比高興,這些破船吃水很深,明顯裝了重載,至于是什么,只有上去查看才知道了。
海上走的船,絕不會是裝的不值錢物什。
這些船一離開船隊,跟在李魁奇身邊的船只,愈發(fā)的少了。
數(shù)一數(shù),大概有十五六只的樣子,這個數(shù)量跟剛從瞎子島出發(fā)時百舸爭流的磅礴氣勢,已經(jīng)低了不知多少個數(shù)量級。
而為了響應李魁奇的命令,海盜們開始扔壓艙石。
壓艙石堆在底艙,是用于船只降低重心、抵御強風的條石,一般空船時裝載,載貨時會取下。李魁奇的船是專門來挑事找茬的,自然不會裝著貨,所以船只底部都有壓艙石。
底艙側面有專門的艙口,可以快速的扔掉石頭,石頭一去,船身會輕松許多,速度自然也能快上一些。
不止李魁奇的座船在扔,跟著的所有船都在扔。
海盜們都唯恐被拉下,眼瞅著快要吃肉了,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掉鏈子,一定要跟上。
大塊大塊的石頭被拋進海里,船只隨著重量的減輕越來越輕快。
這些船的速度頓時又快了幾分,與跟在后頭苦苦追趕的其他船只,距離拉得越來越大。
后面的人都在罵娘,跳著腳罵,但又無可奈何,誰讓自己的船慢呢?這么多船出來,其實是一個松散的聯(lián)盟,無數(shù)的船老大構成了李魁奇集團的主體,他們認李魁奇做老大,但同時又保留著自己的一點點獨立性,大家一起平時受李魁奇指揮,有了大魚一起出海搶劫,一齊分贓。
大明沿海的海盜集團普遍都是這么個結構,并不怎么緊密,畢竟不是軍隊,要做到令出一門容易,可命令要是過于苛刻,或者明顯有傾向性,那就會出事了。
所以知名的大海盜,都是善于平衡的高手,諸多小海盜愿意投到他們的麾下,一來有棵大樹好乘涼,二來自己單干很容易被人搞死,水師和其他黑吃黑的海盜分分鐘都會要人命。有大海盜在上頭頂著,得點分紅,不比自己單干差。
比如這次跟李魁奇出來,李魁奇毫不保留,自己擁有的幾十條船全都上了陣,并且他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若是在海上因為打仗造成折損,李魁奇會酌情予以補償,不會讓跟著他的吃虧,加上此人生性豪爽,出手很闊,從沒委屈投靠他的人,其他海盜才會蜂擁跟隨。
但是今天這樣追擊戰(zhàn),李魁奇就在耍心眼了。
很明顯,搶先追上去的船會得到大頭,這是海上的規(guī)矩,而后來姍姍來遲的人,就只能看著別人分贓了。
李魁奇自己的船隊好船不少,維護很好,船大帆齊,自然跑在了前頭,其他海盜都是小船爛帆,很少有跟他相提并論的好船,自然就落在了后面,這分明是為自己搶利益,偏偏還讓別人打不出噴嚏來,得了便宜還可以振振有詞:“我們是冒著危險跟對方干仗的,當然要多得一些?!?p> 但是前面被追的船,也在扔石頭。
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不著千里鏡了,用肉眼就能看到,前頭落荒而逃的幾條船上,一些人正在拼命的朝海里丟東西,什么東西都在扔,桌子椅子甚至鍋碗瓢盆,濺起一團團的水花,只為讓船身輕一點,跑得快一點。
李魁奇坐不住了,他站在船頭,兩腳踩在欄板上,恨不得一個縱身就跳到前面的船上去。
“沒卵子的鳥蛋!”他大罵著,單手拉著一根桅索維持身體平衡,另一只手揮舞著長刀,在不斷沖擊船頭的海浪中高聲嘶吼:“有種停下來跟老子打!只會逃算什么好漢,丟你家李老爺子的臉!”
船頭一起一伏,濤聲如雷,他的聲音卻能穿云破霧,如音浪一般刺破長空,傳遞到前面的船上。
麾下的海盜們也齊聲叫罵起來,污言穢語不絕于耳,在海上求生的漢子,雖然沒有受過教育,但罵人這種事卻無師自通,張嘴就來,從八輩祖宗一直問候到這輩子的親爹媽,花樣繁多、一句句不重樣,聽得吳秀才一怔一怔的大受啟發(fā)。
前面船上也有罵架的高手,嗓門也很大。
“你他媽傻了?停下來跟你打,有種你先跳海過來單挑啊!”
“你們這么多船,我們才幾只,跟你打,我腦子生銹了?”
“來追我啊,追上了給你一個鐵彈子吃?!?p> “李魁奇,你xxxxx!”
神奇的罵架,前面的船居然隱隱的占了上風。
更可氣的是,眾目睽睽之下,一個人高馬大的家伙居然站到船尾的平臺上,對著李魁奇的方向,脫了褲子撒尿,周圍的人瘋狂大笑,空氣在笑聲中動搖。
對著人撒尿,是極為侮辱人格的舉動。
李魁奇已經(jīng)不喊了,他停下來,冷冷的盯著那人,眼神好像要嗜血的野獸,冒著懾人的光。
這是怒到極致的反應,他不想罵了,只想殺人。
擁在他身邊的親信同樣不喊不叫了,捏緊了手里的兵器。只有一些稍遠一點的人,依舊在和前船對吼。
“加速!傳令,把船上能扔的都扔了,只要能追上前面的船,把人扔了都可以!”李魁奇咬著牙齒命令道,句子仿佛是從他牙縫里蹦出來:“告訴后面搖櫓的和操帆的,今天追不上,他們就不用回去,老子要把他們淹死在這里!”
福船后面,有兩只巨櫓,分別由六個人搖動,搖動時可以加快船的速度,令船跑得更快。
這當兒聽到前面?zhèn)鱽淼脑挘@些人不敢怠慢,雙手青筋暴起,人如吃了藥的驢,不要命一樣搖起來。
操帆的水手也在適時的調整帆的位置,力求以最大的吃風面向著前方。帆船行舟,不是將帆一直保持著一個方位,那樣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風力,而是要依照自己所需的方向不斷調整帆的位置,使帆能正對風向,船頭朝向想要前進的方向,兩者如何協(xié)調,極為考驗水手技能,一個老練的船老大,能夠借助一點點風,就可以將一只大船開得如同海上的奔馬。
船又快了一點,離前面的船,又近了一些。
但是李魁奇的船并沒有都加快一點,這樣的追擊戰(zhàn)極為考驗操舟水平,跟著他的船只,又有被拉下的。
偌大的船隊,在海上好像一長列的省略號,延續(xù)很遠,李魁奇的船在最前頭,掉在最后的船,幾乎看不到了。
一個頭目從船后面來到李魁奇身邊,向他稟報道:“老大,照這種追法,最多再有半個時辰,我們就能追上了!”
“半個時辰……”李魁奇皺起眉頭,冷言道:“給他們三刻鐘,追不上就全部沉海!”
頭目腿肚子哆嗦了一下,用變了調的桑音聲嘶力竭的答應著,急急的退下。
李魁奇頭也沒有回,保持著死盯前方的姿勢,動都沒動。
吳秀才站在他身后,不由自主的朝后推了一步,他覺得李魁奇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煞氣太重了,好似有一道無形的氣場,逼得人不能靠近。
散發(fā)無形氣場的,可不止李魁奇一個人。
前面抱頭逃竄的殿后鳥船上,剛剛朝海里撒了一泡尿的鄭芝豹急急的喝令水手們將一口鐵鍋在甲板上架起來,鍋里裝著一些黑色油膏狀物體,不知是什么東西。
“快、快!點起來,狗日的要拼命了。”他叫道,把一捆稻草丟到油膏里:“他們的船越來越快,再不點火,就要被追上了!”
于是眾人七手八腳,打起火石,引燃稻草,鐵鍋里的油膏一點就著,燃燒起來。
火借風勢,立刻加大,濃烈的臭味從鍋里散發(fā)出來,逼得人掩住了口鼻,一股黑色煙柱升上了天空,煙柱聚而不散,在空中猶如一條黑色的龍,直入云天。
“加大一點、加大一點!”鄭芝豹不住口的喊,將又一捆稻草丟進鐵鍋里:“讓煙柱明顯一些,不然大哥看不到!”
水手們被熏得眼淚直流,但依然朝鐵鍋里面添柴加火,讓黑色油膏燃燒得愈加的猛烈。
“他們在干什么?”
后方的李魁奇眼皮跳了跳:“他們要燒自己的船?”
左右的人面面相覷,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海船上自焚的現(xiàn)象以往從未見過。
“不會吧,怎么會燒船呢?”吳秀才同樣百思不得其解,覺得匪夷所思:“逃不掉時鑿沉座船的倒是見過,那是鐵血錚錚的男兒玉石俱焚的招數(shù),寧愿自沉海底也不愿受敵人侮辱。不過燒船的從未見過……這不麻煩么?”
眾人仰望著飄過頭頂?shù)臒?,也聞到了那股幾乎令人作嘔的臭味,海風都吹不盡這股惡臭,它灌入鼻腔,直達五臟六腑。
這味兒,似乎有些熟悉。
吳秀才伸著鼻子,在空氣里不住地嗅,鼻子一抽一抽。
抽了半天,他徒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失聲叫道:“這是猛火油,是猛火油的味道!”
“什么猛火油?”李魁奇斜眼看他。
“守城用的猛火油啊,嘉州有這種火油井,一旦點燃,除非泥土覆蓋,否則水潑不熄,有些地方的百姓用它來點燈,燈亮如白晝,就是煙霧太大,所以不好用,很多人故而不知道?!眳切悴沤忉尩溃骸八麄兙谷挥妹突鹩蜔?,大哥,這是真的要自焚??!”
“自焚?!”李魁奇扭頭回去,看著逐漸被濃煙遮蔽的船只,不禁愕然,又有些驚訝:“真的要自焚?李旦的人這么有種嗎,眼看要被我追上竟然要自焚?!”
他摸著下巴,表情復雜起來:“他娘的,這幫家伙,到底想些什么?。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