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十七歲了,父親要帶木生到張大先生那里去學畫。
木生站在父親的書房里,眼睛看著墻上的那副字“傳家有道唯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陷入了深思。這是張大先生的字,筆力矯健,和父親的筆法大有不同。
父親時常提到張大先生,每次提到的時候,總是夸贊一番。木生也就在父親的夸贊中知道了張大先生這個人,但還從未謀面。
“去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學,張大先生是位大家,切不可枉費時光。你見過他的畫嗎?”
“沒有見過,但是東原人人都說?!?p> “他是京城子弟,宮廷畫師張一三的子孫,家學淵源,不比半路出家的狂徒。”
“我們家有張大先生的畫嗎?”
父親起身走到大紫檀書桌前,從桌上堆積成山的畫卷中快速地抽出一卷畫來。
“你看,這就是他的畫作,還是去年我做壽的時候送來的。”
木生在桌子上展開畫,是一副白佛山春行圖,用墨清淡,飄飄渺渺有宋元氣息。
“畫畫也和人生際遇有關吶,”父親繞到木生身后,也凝視著這幅畫,“從京城來到東原,世道又如此不太平。雖然曾經顯赫,但如今也只是個舊家子弟,落寞貴族了。”
那種落寞貴族的憂郁和高貴,木生自然不懂。木生姓陳,祖上幾代鹽商,歷來和官府交好。后來大清國垮臺,市面受到沖擊,為了生計,木生父親這才轉行做了藥材生意。雖說做藥材比較費心力,但木生的父親一點也沒有丟掉自己的愛好,平時沒事就喜歡做做木材,有時還玩玩古董。時間一長,業(yè)余愛好也成了立身之本,憑借鑒賞古董的本領,木生父親的生意竟比祖上的生意更火更旺,成了東原第一富商。
陳家雖是商家,但祖上從未忘記過功名,所以代代重視讀書識字,為了能夠有朝一日揚名于世??傻搅四旧赣H這一代,功名漸漸成了過眼云煙了,讀書的主要目的再也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修身養(yǎng)性知事明理了。所以,木生不僅是個商家子弟,也算是個讀書世家子弟。
陳公館在鎮(zhèn)東,靠近大清河,張大先生的晚風堂在鎮(zhèn)西,建在白佛山腳下的竹林旁邊。從陳公館到晚風堂要穿過整個鎮(zhèn)子,木生很早就隨父親上路了。
陳家的汽車慢悠悠地穿過大街小巷,木生和父親坐在車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東原人都認得陳家的汽車,遠遠的看見就都紛紛讓路了。
木生坐在車里,一直朝窗外看,他不知道父親在想什么,也不想看向父親。他和父親平時相處的時候話就很少,車子里一片寂靜。
“停車!”父親突然喊道。
“怎么了,父親?”木生驚詫地問。
“快停車,是張大先生!”說話間父親便下了車。
木生也跟著下車了,見父親向街東跑去,也便跟著小跑了過去。
只見,一個穿著長袍的人,高高瘦瘦的,手里提著一個青布小包,年齡看起來和父親差不多,或許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