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街問斬(修)
時間總是會讓人忘記很多東西,記住很多東西。
等到“燕云之戰(zhàn)”的五十八年之后,又是一年的六月十七的日子,皇朝發(fā)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金陵城東門頭,是最為熱鬧的朱雀大街,商賈林立,更有不少小販走街串巷,行人來來往往,極為熱鬧。
而今日,似乎要更熱鬧一些,圍著朱雀大街正正中的十字路口上,似乎是前頭人貼著后頭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地為了幾圈。
若是擠到最前頭,可以瞧見,人群的正中間空地上,擺著的不是別的,卻是一片新設立的刑場!
刑場之上跪著的,清一色卻都是女眷,一個個跪得筆直,身上的衣裳因為鞭笞之刑盡數(shù)染了血。
本來斬首的犯人行刑之前是允許換一身清白干凈的衣服的,不知怎的這滿場的女眷竟是無一人換了干凈的衣裳,都是一身血衣。
刑場邊上不遠處,是金陵城有名的茶樓——涵月樓,茶水點心無一不是“一滴香茗一寸金”的名貴,雖是如此,卻也擋不住城中有名之士對他的喜愛,而此時更是座無虛席。
憑著涵月樓二樓可以直接看見刑場這一條就引得無數(shù)人來瞧個熱鬧,好在里頭的客人都有些身份,倒并不十分擁擠,只圍著欄桿觀看著下頭擁擠的人群,和遠處刑場之上一抹抹白色混著血色的身影。
熱鬧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突然,二樓圍觀的貴客中一人遠遠看著刑場,突然發(fā)出一句感嘆“誰能想下頭這么跪著的竟是鎮(zhèn)北王府的后人,真真是世事無常啊,可憐這一門熱血,竟是只留了這三十六條女眷,最后卻也沒留住,還是判了個斬首之刑,罪名竟是通敵叛國,倒是讓人不甚唏噓?。 ?p> “首輔投河,孤將北上,金殿問君,羲君和盟,當年的皇朝四景真成了最后的絕景了,你說這下一個會不會是...”
話沒說完,就被一旁的人死死拽住了袖子,場上的人一片靜默,手上的動作都停住了,只一個不長眼的,靠著欄桿頗有興致地接了話,“誒,那你說鎮(zhèn)北王府的這通敵叛國之罪是真是假啊,這可是奪回燕云十六州的鎮(zhèn)北王府啊,孤將北上,盡殲數(shù)十萬北境大軍,這可是燕北的神啊,怎么就真的通敵了呢?還是通敵北周?這怎么可能,歲歲年年,燕家人死在北境手里的兒郎不是少數(shù)?。r至今日,我還是覺得燕原平的后人做不出這樣的事情,要知道,今個兒可是六月十七??!”
他說的暢快,卻未見有人復核,呆愣地回頭看去,只見原本人聲鼎沸的茶樓已然沒了聲音,所有人都很是忌憚地看著發(fā)出這個疑問的他。
這人被盯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將心中所想居然就這么大咧咧說了出來,臉色煞白,看了眼眾人,飛快地從酒樓中遮著臉跑了出去,連滾帶爬的,生怕被發(fā)現(xiàn)或是攔住似的。
也不怪他害怕,這一個月來,為鎮(zhèn)北王府求情而灑下的鮮血,已經澆了宮門一遍又一遍。
早在詔令剛下的時候,謝大學士便率了十余閣臣死諫,個個身居高位,陛下半點沒猶豫,群臣均被賜死,血染宮門。直拖了近一個月,殺盡了所有敢說敢言之人,也彰顯了陛下的殺心,這最終才定下了六月十七的刑期。
角落之中,一立著的藍衣少年看著說了幾句話就狼狽逃竄的看客,頗為諷刺的回道,“是與不是又有什么意義,鎮(zhèn)北王府的后人可就在下頭跪著,任人宰割,等著這午時三刻的到來。不知道燕原平泉下有知,可會覺得懊悔,早五十八年前千里奔襲搶下這燕云十六州,名垂千古的功績也沒護下這一府女眷的性命。呵,如今勝負已成定局,今上的性子,嘖嘖”,尤不解氣地一拳頭砸在柱子上,低著嗓音說道,“只是可惜了,鎮(zhèn)北王府沒有男丁了,不然誰輸誰贏還...”。
“孟月,慎言!”
是一聲極為好聽的男音,即使夾著怒氣,依舊音如清泉,可認真辨別下,聲音中隱約中有些虛浮之氣,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癥。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隱在剛剛說話的藍衣男子身形之下的是一位坐著的白衣公子,身形如松柏,只是看著略單薄了一些,背對著眾人,做的位置被紗帳擋了大半身形,雖見不清楚樣貌,但哪怕只憑著這身影與聲音,讓人不禁想感慨一句公子如玉!
說完這句話,白衣公子便攜著藍衣男子下了樓。
樓梯之上,和剛那個落荒而逃的看客打了個照面,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人竟是又跑了回來,代替驚恐神色的是握拳的堅定,藍衣少年耳力極好,聽到他小聲鼓舞自己說的是,“我沒說錯什么,鎮(zhèn)北王府是清白的,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嘴角微扯,金陵大了,什么人都有啊。
底下候著的黑衣隨從見白衣男子下樓急忙拉開馬車的簾子,想引著那人進入,只見白衣男子咳了兩聲,擺了擺手,言道“孟月,去刑場”。
藍衣少年回神,急忙說道“公子,今天今上要在鬧市行刑,明擺著就是做了一個局,就等著您去露面,找您的錯失,何況前兩日夜闖天...”
孟月看了眼周圍,立時噤聲,隨后又不忿地跺了跺腳。
他繼續(xù)說道“總之,鎮(zhèn)北王府已經敗了。我們該做的都做了,于情于理,已是仁至義盡。您這一去,就給了今上尋釁的由頭了,皇朝已經丟了一個鎮(zhèn)北王府,不能再搭進去了個攝政王府,不然,這天下還能指望誰,金鑾殿上只知道攪動風云那位嗎?”
白衣男子只行云流水一般鉆入了馬車,動作一氣呵成,身形極為敏捷。
孟月還想說什么,卻聽里頭傳來一聲“孟月,妄議主上,逾矩犯上,明日自去‘月室’領罰吧”
他渾身一顫,低頭應了是,一旁的黑衣男子立刻投來頗為憐憫的目光。
雖然涵月樓距離刑場只一條街,但因著湊熱鬧的人實在太多,馬車著實好好繞了繞,才從后頭進入了刑場內部。
馬車行過,眾人見著竟是紛紛極快地讓出一條道來,馬車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走得頗為順利,除了繞路耽擱了些時間。
黑衣男子將馬車停在刑場旁,將車身背對著人群,微微打起車簾,讓里頭的人可以看見刑場。
刑臺建了三層,刑場上的人蜿蜒匍匐跪了滿地,似乎也是那人的惡趣味,為了讓每個人都看到燕家人最后身首異處的樣子。
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血痕,尤其最高層臺子上的兩個人,馬車里頭的人微微蹙了眉,他又如何不知道今日是故意引他過來的。
但那又怎樣呢,那個人也不過就這點招數(shù)了,定的了生死,降不住傲骨。
陽光之下,一身血色顯得格外突兀,黑衣男子微微嘆息,燕寧燕寧,終究還是不得一世安寧。
刑場臺最高處,一女子一身血衣靜靜地跪著,額頭流下的血污濁了一整張臉,頸上還有一條極深長的傷痕,顯得尤為可怖,只看著天上的太陽,微微瞇了眼睛。
第三層臺上只跪著兩個人,劊子手頗為滿意的看著場下的眾人,來回巡視,這一場官家還額外給了不少賞金啊,想到此處,頗為滿意的笑了笑,什么鎮(zhèn)北王府金尊玉貴的小郡主,也不過刀下一縷亡魂罷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眼前的兩人,不知怎么他只看了一眼右邊的女人,就覺得渾身被一股森冷的寒氣纏上,激得他在六月的盛夏也打了一個寒顫。
劊子手想了想,向左邊那一個女眷狠狠踢了一腳,那女子搖搖晃晃最后竟是依舊跪立的筆直。
他有些不甘地掃了眼場上的女眷,頗為挑釁的看著剛剛的女子說道“呦,今個兒都是女眷啊,這一個個的,都不會哭嗎,怕是嚇傻了吧,看到哥哥的刀子沒,別怕,待會一刀子落下,哥哥我熟練的很!”
眾人沒掃他一眼,只剛剛搖搖晃晃的姑娘緩緩抬頭,看著他冷笑“呵,燕圓月既然三生有幸,生作了燕家人,便早就不知生死為何物了,鎮(zhèn)北王府,可以死,不可以辱”
燕家的人,可以被奪走性命,但不會被奪走傲骨,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樣承襲的風骨才真的是燕家最為驕傲自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