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高臺論學(上)
華北辰說完之后,下面的人群紛紛應是,嘈雜的聲音傳上了高臺。
霍安似乎并不在意底下人的反應,抬起頭,環(huán)顧了一圈,靜靜地凝視著眾人,底下的人似是被她眼中的平靜感染,嘈雜的人群逐漸寧靜了下來。燕寧看著她,微微蹙了蹙眉頭,此時霍安似乎是一只主動出擊的獵豹,很危險。
“華公子的論學,論點清晰,條理得當,不愧云臺書院魁首之稱。既如此,那我也斗膽就燕云之戰(zhàn)來說上一兩句吧?!?p> 華北辰愣愣地點了點頭。
霍安起身,下面黑壓壓的人群的視線紛紛追向她,可她并沒有半點不自在,揚了揚坐得有些發(fā)皺的襦裙,察覺到底下有道不一樣的目光,她順著看過去,是那個人身邊那個特別的少年,年紀很小,粉雕玉砌的,明明很好看的,但就是不大記得清楚長相。
霍安遙遙地示以一笑。
燕寧與她對視一眼,回以一笑,或許只有她發(fā)現(xiàn)了,高臺之上那平靜的目光,在她身邊可是多停留了一瞬的。
霍安在高臺上踱步走著,高揚著姿態(tài),顯得自信又昂揚,邊走邊說道,“鎮(zhèn)北王燕原平,確實是不世出的將星,但‘燕云之戰(zhàn)’,確實當不得一個完美無瑕?;蛟S燕原平當年千里奔襲收復燕北的時候沒有私心,鎮(zhèn)北王府誠然守護燕云十六州五十多年有不世之功。但燕云之戰(zhàn),惠帝十五道金令召不回一個忠勇將軍,這又何解?無論燕云之戰(zhàn)當?shù)迷鯓臃Q贊的不世之功,抗旨不遵,蔑視皇權(quán),狡詔起兵,此其罪一也。這可是兵權(quán)!”
“若是人人都學鎮(zhèn)北王,無詔無符便可起兵數(shù)十萬,那要著巍巍皇權(quán)何用?要這規(guī)矩方圓何用?”
謝明華和謝明霞對視一眼,看向燕寧,她的臉上依舊帶著笑容,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挺有意思的一姑娘”。
場上寂靜無聲,燕寧期待地看向臺上,“世子不必擔心,幽州城是講禮的地方,我期待她講完”
底下圍觀的眾人似乎被驚著了,本是最熱鬧的十字街口,寂靜無聲,霍安嘴角微揚,果然如她所想,開口繼續(xù)說道“燕云之戰(zhàn)雖然戰(zhàn)勝,卻也只是慘勝,我朝傷亡戰(zhàn)士達四十五萬,北周傷亡亦是有五十萬之多,近百萬孤魂命喪燕北,城外枯骨成山,桑安河里水染血色。鎮(zhèn)北王爺更是因坑殺戰(zhàn)俘,惹得北周屠城,百姓死傷無數(shù)。自此北周與皇朝邊城全停,榷場關(guān)閉,貿(mào)易全止,每年朝廷損失以百萬兩計。血染江山,殺伐過重,有傷天和,此其罪二也。”
聽到這里,燕寧更是得出了趣味,笑意深了幾分,這位姑娘確實很有意思。
霍安看過來,她朝著她點頭致意了一下,遠遠給了個支持,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最后一條,乃是燕云之戰(zhàn)的后罪?;莸圪n封幽州,并將燕云十六州劃與燕家作為藩地,我皇朝第一大藩臣??!王爺本可拒絕,卻欣然接受,自此鎮(zhèn)北王府雄踞燕北五十八載。封疆之吏,本是代天子行事,執(zhí)掌一方。敢問,燕北如今可尋得到一點姓秦的跡象?如今這燕云十六州,到底,是燕家的燕北,還是秦家的燕北?燕北的百姓,竟只認得鎮(zhèn)北王府的軍旗,識不得金陵城中的王令。從一開始,當初代鎮(zhèn)北王沒有辭謝燕云之封,沒有拒絕統(tǒng)帥燕北之責的時候,就已是大錯大罪,擁兵自重,威蓋王權(quán),此其罪三也”
霍安看了一眼華北辰,他似乎已經(jīng)有些懵了,不知該作何反應,微微一笑,“三條大罪,比之燕云之戰(zhàn)之功,不知華公子如何論述功過得失。”
請神臺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燕寧搖了搖頭,所以守護一方百姓是錯?所以數(shù)次擊退北周來敵是錯?所以千里奔襲收復失土是錯?鎮(zhèn)北王府從頭開始竟然就是錯的嗎?
真的是太可笑了,身為夫子還知道有教無類,身為帝王,放棄了自己的臣民,居然還要反過來撲殺救了一方的功臣?
鎮(zhèn)北王府的功勞不重要,鎮(zhèn)北軍守護一方付出的鮮血不重要,擁有可以劍指金陵的兵權(quán),就是錯?
如果世人認的道理是這樣的道理,那么,她只覺得悲哀。
燕寧轉(zhuǎn)過頭,帶著探究看向秦傾,“世子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這樣好的機會,不上臺去說幾句話,豈不是可惜了?若是你能勝了這位姑娘,小舅舅天下第一公子的名號可就能讓位了”,語氣中帶著誘惑,眼神中審視和探究來回流轉(zhuǎn)。
秦傾坦蕩應對,笑得溫和而又縱容,雙手抱著胸,做出思考的姿態(tài),“嗯,公子說得有理,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倒確實有些話想說”
燕寧愣了愣,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微微偏頭,有些好奇他想說什么。
秦傾笑著高聲說道,“霍姑娘既然敢在請夏節(jié)高臺論學,自是愿意與眾人交流探討了,我這位兄弟聽得霍姑娘說得慷慨激昂,激動非凡,可否允她上去與你辯上一辯”
“你...”,燕寧看著他一時間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居然把她推出去了,這么好的機會,他居然...
“霍安都不怕驚擾了夏神娘娘,可見膽子大得很,你也不用憂心嚇到人家。想說什么就說,想做什么就做。上去吧!這場人沒有人敢有什么異議”,秦傾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若是有的話怎么辦呢?”燕寧滿含深意地看向他。
秦傾目光灼灼,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輕飄飄吐出一句震得周邊幾個人都瞪大眼睛的話,“我會殺了他”
一句輕飄飄的話,燕寧低低的笑了起來,還真是不講道理,怎么都不像是秦傾會說的話,連他都愛哄著她玩了。
偏偏就這么幾句話卻有種神奇的力量,讓她心底深藏的戾氣消退,整個人冷靜下來。
她看著上頭的霍安,只覺得好笑,在幽州城,要踩著鎮(zhèn)北王府的名聲往上爬,是不是也該問問燕家的主人,答不答應!
環(huán)看了一眼四周,下頭的百姓各有想法,亂作一團,就自己的想法議論著,上頭的華北辰好似被她唬住了,松嶺先生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評判,一臉為難的樣子。
也是,涉及皇權(quán),真要論起來這一場論學的輸贏確實不好評價,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膽子妄議朝政的,可偏偏不大巧,她這個人天生膽子就大。
一旁的相月有些好奇,用肩膀碰了碰謝明華,“你家主子就不怕人家不讓她上臺?”
謝明華看向燕寧,眼中凝著深深地信賴,頗為肯定地說道,“既是擺了這么大的臺子唱戲,就會把面子里子都做足了,上頭那位霍姑娘也是有真本事的,自是不會怕,巴不得舌戰(zhàn)群儒,方能一戰(zhàn)成名”
她是看出來了,這一場論學,她挑在幽州城,就是為了揚名立萬,一戰(zhàn)成名,要的就是一鳴驚人的效果。
夜里風起,月色之下,燕寧的天青色長衫在風中甩出好看的弧度,連帶著整個人都有飄飄欲仙之感,遺世而獨立,相月有些不解,“她就不怕輸嗎”
只聽得一聲輕笑,謝明華的眼睛看著臺上亮的驚人,語氣確是極為的自豪“既然扯了燕北出來,那就該承受代價,凡是尊了鎮(zhèn)北王府抬頭的事情,郡主她就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