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完顏烏祿(上)
謝元慈走后,燕寧依舊持著杯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霞明華對視一眼,只靜靜候著,不敢上前打擾,等過了一會,燕寧站起身來,謝明華才迎了上來,“郡主打算去哪里”
燕寧敲了敲手上合攏的折扇,微微一笑,“我們去隔壁湊個熱鬧”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不耽誤什么功夫,推門之前還特意抬頭看了下,雅間上面寫的還真是醉生夢死幾個字,醉生夢死,也是人間一大幸事,太過清醒的人,都不配醉。
推開門卻沒看到想象中的佳人在懷,美酒飄香的情景,燕寧頓時有些失望。
秦傾拿了本游記,捧著杯茶頗為閑適。
燕寧掃了一圈,也沒看見霍安的影子,只有一個相月笑著看著她。
真是沒勁,燕寧撇了撇嘴,在他身邊坐下,秦傾隨即放下書卷,給她倒了杯茶,“回來了?謝元君送走了?”
掃了一眼,他手上拿的是《河山風物雅集》。
嘖嘖嘆了一聲,秦傾倒是個風雅的,偏僻的志怪故事,各地風土人情的游記,似乎他都喜歡看,和其他世家子弟總喜歡看些史記傳記、大談時事的不同,秦傾的喜好似乎更加風雅博學一些。
哎,果然什么都瞞不住這個人,破罐子破摔似的攤攤手,“送走了送走了,剛剛送走的,滿意了吧”
燕寧有些氣憤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們秦傾世子怎么這么關注我小舅舅啊,你若是想和他聊聊天呢,那我還能把人給你請回來,反正也沒走遠”
秦傾手上一頓,很快恢復如常,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隨口一問,怎么還較真了起來,見你許久不過來,所以問問而已,我和謝元君沒什么好聊的”
他和謝元慈,還是算了吧,話不投機半句多。
燕寧哼了一聲,并不管他,在雅間里吃得有些飽了,現下看著這些精致的茶點倒有些吃不下了,不死心地拿起一塊糕點之后,感受到肚子的抗議又揉了揉,想了下還是將茶酥放回了碟子里。
左右掃了眼,燕寧有些無聊地趴在茶幾上道,“霍姑娘回去了?”
秦傾將剛剛的茶盞往她那邊推了推,然后用下巴點了點桌面。
“你晚上用的多,估計剛剛見謝元君也沒少吃零嘴,太甜膩的晚上吃多了反而胃里難受。糕點就不要繼續(xù)用了,這個是特意剛剛做的山楂麥芽茶,有健胃消食的功效,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大抵是你喜歡的,不妨先喝點這個緩一緩”
燕寧瞥了眼自己的肚子,他怕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吧,連在隔壁吃多了點心也都知道,轉什么話題啊,真是。
揉了揉,雖然吃了很多,肚子還是平平的。
滿意地點了點頭,抿著酸酸甜甜的茶水小口吸吮著喝,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看著他很是詫異地說道,“你是嫌棄我吃得比你多?可今天卻也是我在請客呀,我多吃上幾口,無礙的吧。不過我剛剛的話...”
笑著打斷她的話,有些無奈地扶著額頭。
這個人可真的有本事,“怎么你總能巧妙又精確的走到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方向上去呢?這大抵也是一種本事”
本來之前還會爭論一下,現在秦傾已經完全接受燕寧想的和大多數人關注的,是真的不大一樣。
燕寧撇了撇嘴,她都沒覺得自己哪里不對。
回頭一看,連謝明霞憋著笑看著她,干咳了一聲,想了想還得找回些場面,“話說,霍姑娘沒有和你提免了我們的這一頓酒席的錢嗎?她的天字號包廂可不便宜”
秦傾挑了挑眉,她這個人在這些事情上,抽絲剝繭的本事也是真的厲害的。
“你今日問了三遍霍安了,沒見著她,你很失望?我去替你將人請過來?”
敏銳地察覺到他話里淡淡的不悅,燕寧立刻識趣搖頭,“哪里的話”
秦傾低頭抿茶,淡淡道“我以為你比我更清楚一些,你們幽州城的擁金閣之所以大名鼎鼎,還有一個原因不就是這位樓主大人愛財如命,才搞出的這個日進斗金的銷金窟,這位霍樓主,可是情愿抱著金子睡覺的人。我可沒有這個面子,讓她給我們打折”
燕寧了然地點了點頭,帶著些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他和霍安談崩了唄。
“我沒收她”,秦傾扶著額坦蕩道。
捧著山楂麥芽茶的手一頓,燕寧愣愣地看著秦傾出神。
“什么?”
“你想知道不是嗎?”秦傾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下次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問,不用拐彎抹角,你問,我都會回答”
秦傾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喝茶,不然夜里會積食難受”,燕寧頗為認命地喝起了山楂麥芽茶,別說,還真的挺好喝的,就是酸了些,她最討厭酸苦的味道。
“霍安的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這人雖不太光明,卻很有能力,用好了,也是把利刃,全憑你自己心意處理就好”
月色溶溶,皎潔光華照耀著每一個人,請夏節(jié)上紛紛擾擾,流光溢彩的燈會也抵擋不了月亮的光華,溫柔的,平和的,讓人忍不住想接近。
燕寧放下杯盞,整個人悶悶的,直直看向秦傾,秦傾被她看得莫名,又過了一會兒,燕寧團坐在踏上,雙手撐著下巴支在茶幾上,一雙眼亮閃閃的。
“完顏烏祿在擁金閣”
“我知道”
“我早知道霍安今日要在高臺論學”
“我知道”
“謝元慈和閻清風今日早就在擁金閣等我”
“我知道”
“我這個人狡黠狠辣,疑心重,不擇手段,愛騙人”
“我知道”
秦傾的眼神真誠懇切,帶著極大的包容,讓人猝不及防,仿佛他清楚的知道這一副皮相背后真實的燕寧,苦難的,痛苦的,悲傷的,掙扎的,破敗的燕寧。
燕寧認命地躺倒在塌上,手輕微有些顫,她忍不住苦笑著輕嘆了口氣,和破拐子破摔似的,整個人卸下氣來,要不怎么世人都說秦傾世子佛骨仁心呢,這個人啊,一直讓人無法抵擋。
“有件事情好奇很久了,世子似乎對燕寧很是信任,你我不過幾面之緣,緣何世子卻對燕寧如此親善”,燕寧啞著聲音問道。
秦傾不答反問,“郡主又為何對秦傾如此親善?”
燕寧笑了笑,兩人相顧無言,這個問題暫時不能有答案。
安靜地喝茶,一室無話,但又莫名平添了幾分慵懶的愜意,一個懶懶躺著,一個優(yōu)雅坐著,一人手頭是本閑書,一人看著畫本出神。
突然,外頭響起敲門聲,咚咚兩聲,引得燕寧好奇地向門口看去,轉頭往秦傾看去,他也正好看過來,嘴角微揚,朝她勾了勾手,甚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明媚的神情,連燕寧也一下沒反應過來,愣著神由著他牽著。
身側的人輕笑一聲,向她微微俯身,染了幾分少年氣的狡黠,“帶你看個熱鬧”,秦傾將她帶到窗前,外頭熱鬧一片,他站在燕寧身后,視線看向了不遠處的鬧市。
順著著他的方向看過去,外頭的請神臺已經撤下,老位置上又擺上了極熱鬧的夜市,來來往往的都是人。但在人群里頭,有一隊人很是惹眼,比旁人都稍高一些,是一男一女帶著隨從,那小姑娘戴著個帷帽,看不清樣貌,男子倒是儀表堂堂,離得遠了些,看不清楚臉。
“看清楚了?”
“太遠了些,看不大真切”燕寧搖了搖頭,懵懵懂懂的樣子多了幾分這個年紀小姑娘獨有的嬌憨。
那群人正朝著擁金閣過來,應該也是住在擁金閣的,為首的男子近了些,這么自上而下,其實樣貌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五官深邃,似乎不全是中原人的長相,但畢竟燕北這邊還算是比較開放,與北周通婚的還是有的,看著年紀也就和秦傾差不多大,十七八歲的少年。
突然心有福至,很是驚訝地抬頭看向他,正好撞進秦傾懷里,“完顏烏祿?”。
秦傾點了下頭,隨手扣住她沒站穩(wěn)的身子將人扶正,“剛剛你在請神臺上,他就在臺下看著。完顏烏祿做事謹慎,擁金閣的點滴變化都會驚動他。清風明月使雖然得力,但這任閻清風做事太過謹慎,有時候也不是好事,完顏烏祿若是要藏,這偌大的幽州城,找起來也不會輕松,反而驚動了不少人”
可擁金閣因為被很多人看著她進去,閻清風已經派人來圍著保護了,不然顯得更加刻意,就這時候,完顏烏祿還敢回來?能往槍口上撞,她可不相信這位皇長孫殿下是覺得什么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種鬼話。
燕寧從他懷里鉆出個腦袋來,略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其中關竅,歪著頭問道“是你把人引回來的?”
“我和完顏烏祿并無交集,是霍安。顯然,她選了你”
“她選我我就要?我若不想要她呢”,燕寧撇了撇嘴,略有些不服氣。
秦傾搖了搖頭,轉身把她偷偷放下的消食茶又端了回來給她,篤定又不經意地道,“你不會的,霍安這個人,你很喜歡?!?p> “你看她第一眼的時候,眼睛很亮,我想,不管旁人怎么看,你是欣賞霍安的”
一下愣住,燕寧不知該做什么反應,整個人都頓住了,僵在了秦傾懷里。
連謝元慈都覺得她不喜歡霍安這樣的人,只有秦傾第一個發(fā)現,她很喜歡霍安。
世人對女子從來苛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出得廳堂上得朝堂的女子從來都是少數,有野心又怎么了,怕的就是沒有野心,她很喜歡霍安身上的欲望,身為女子,也能敢爭要爭,真的很特別。
燕寧移開視線,低聲喃喃,“你又知道了”
她的聲音很輕,讓人聽不清楚,秦傾看著完顏烏祿道“不過,我以為你在知道完顏烏祿在擁金閣的時候就會直接上衛(wèi)隊抓人的,免得夜長夢多,這和你要高臺論學,并不沖突”
她做事一貫怕麻煩,能聲勢浩大碾壓式勝利的就絕不會徐徐圖之,沒讓鎮(zhèn)北軍圍了擁金閣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按照她的邏輯,配北周的皇長孫,不得給上大排面才相得益彰。
燕寧輕笑一聲,可不是嗎,本來她也是這樣想的,但調用的人太多的話麻煩有點大。
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頭,這熱鬧本來她并不想讓秦傾來湊,她都把謝元慈和閻清風派過來了,打的就是兩不耽誤的算盤,卻讓秦傾成了這個最大的意外。
原來她不想驚動秦傾,準備自己把人囚了,不曾想終究還是瞞不過他。
這月令宮主,確實手眼通天。
但這樣瞧著完顏烏祿身邊的幾個也都不是善茬,憑著燕衛(wèi)要不動聲色地截下這位長孫殿下可能會有些難啊。
摸著下巴正思索著,似是想到了什么,燕寧一雙眼立刻點亮,移著蓮步上前,一臉可憐巴巴地看著秦傾,直看得他無奈地轉過頭說道,“郡主需要秦傾幫什么忙,不妨直說”
剛委委屈屈的人頓時笑了開來,明明被他改的一無是處的這張臉,此時仿佛比天上的太陽還要引人注目。
秦傾在心底嘆了口氣,奪得千峰艷色來,確實名不虛傳。
“放心,世子是文雅人,在燕北的地界上還能讓你動刀動槍不成。也不用你做什么,只需在長孫殿下逃跑的時候扎個針,要害我的時候下個毒就好,都是世子擅長的,很順手就做了”,她說的眉飛色舞,一雙眼目光流轉靈動,亮得出奇,灼得人心頭一片火熱。
沉默許久,才聽得面前的人泄憤似的一聲輕嘆,“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我在藥王谷學了十多年的醫(yī),在你這,也就扎個針定個穴,可能還沒十香軟筋散功效好用是吧”
燕寧尷尬地笑了笑,輕吐了吐舌頭,討?zhàn)埖淖隽藗€鬼臉。
秦傾在她額頭輕點一下,滿是寵溺。
白色和天青色相映成章,隱隱有一種宿命糾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