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沉睡不醒
相月將謝元慈送到了雅園門口,留了留,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作為親人,謝元君的擔憂都有道理,作為臣屬,他希望自己的主人幸福。
至少,在燕北的這些日子,他的笑是真心的,高興是真心的,整個人都更有人氣了,沒有人比他更早發(fā)現(xiàn)他的主人對小郡主真的用情至深,每一年來相國寺小住的時候都格外心情愉悅。
“旁的話你不用多說,你想說的我也都懂,去陪陪他吧,就送到這兒吧”
相月行禮告退,門口的小廝恭敬地上千引路,“謝公子是去王爺王妃那邊拜見嗎?”
謝元慈輕搖了搖頭,“去風來水榭”
底下的人點頭應是,在前頭為他引路,看著滿目夏綠,心底卻是一片煩躁,謝元慈是第一次到風來水榭,清風送涼,荷塘一碧萬里,很是好看,眉頭稍稍舒緩。
入了水榭,卻被謝明華攔了下來,挑了挑眉,問道“連我也不能去嗎?”
“元君息怒,郡主吩咐了誰也不見”
“她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去了?”
謝明華點了點頭,謝元慈有些擔憂地看了眼水榭。
只聽得她說道,“不過您來的倒是正好,郡主讓傳話與您,到誕辰之前的這些日子,枕流別苑的客人就勞煩您多照顧了,那位主的事情她全權托付給您,另外關于壽誕的事情,也請您與清風使處理,若無必要,不必請她,若有猶而未決的,再請她處理即好”
謝元慈眉頭緊皺,“她的事,自己撂挑子躲起來,都扔給我,自己推到一旁,是要做甩手掌柜嗎,這就是她的潑天本事?”
言罷就要往里頭闖,卻被謝明華攔住。
那人堅定地擋在她面前,攔著門,略有些沉穩(wěn)的聲音說道,“相信她吧,她把自己關著是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現(xiàn)在您要做的事情,是替她把誕辰處理好,讓她過個高高興興的生辰”
風拂過荷塘,帶起一陣暖花香,謝元慈轉身而去,沒有說話,很快地出府鉆進了馬車之中。
小廝輕聲問他去哪里,里頭的人認命地閉上眼睛,有些無奈地沉聲說道,“轉道,去枕流別苑”
之后的一個月里,枕流別苑里頭謝元慈來來回回好多次,倒是難得與完顏烏祿談得挺歡暢的,拋開燕北皇朝與北周的對立關系,單單完顏烏祿這個人,其實還蠻有趣的,有學識有想法。
風來水榭里頭他和閻清風進進出出幾次,依舊是沒見到燕寧的面,只收到里頭遞出的消息,要不是閻清風打包票,他清楚知道燕寧的下落,確保她沒有事情,他是真的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被人給綁了。
雅園里頭,秦傾每天也是不怎么出門,看看書,賞賞花,偶爾過去配燕懷遠說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就在隨園和崔大夫一起救治燕懷仁,好在他的情況不算太嚴重,醒得很早。
秦傾陪他的日子倒是更有趣一些,果然如燕寧所說,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博古通今,不似將才倒似宰輔。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六月十五,謝明霞下去恭敬地說道,“郡主,今日已是六月十五”
燕寧筆下不停,又過了大概兩刻鐘,才停下手中的筆。
看了眼四周,蓮池下的密室里燃了許多的燈,照的一室明亮,地上滿地寫滿了密密麻麻字的紙卷,壘得比山還高,倒叫人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伸了個懶腰,然后親自俯下身,將地上的紙卷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收拾好,再裝入一旁的箱子當中。
滿滿當當十個箱子,塞滿了紙張,里頭應該是一樣的紙張,一封又一封,齊齊整整的。
旁邊還等著燕衛(wèi)的人守著,燕寧仔細吩咐著,“這些都幫我封好了,六月十八,準備一副去相國寺的車架,把所有我封好的箱子抬上車,不用燕衛(wèi)隨行”
等到燕衛(wèi)恭敬回復,才點了點頭,似是舒了口氣,也可能周身氣勁兒都卸了,整個人沒有一點力氣地癱軟下來。
好在謝明霞手快,及時架住了她,很是心疼地扶著她往外走,一個月沒見過陽光,看著外頭書房里的明亮,下意識用手遮了遮眼睛。
“扶我去床上,晚上再叫我,不要驚動任何人”
謝明霞點頭應是,可是等到她晚上來喊的時候,卻怎么也喊不醒。
一下子慌了神,謝明華又在準備誕辰宴席的事情,不在這兒,看著床上沉睡的人,咬了咬牙,沖了出去。
卡著六月十五的尾巴,夜幕初上,月令宮的十二月使最終齊齊趕到了燕北,秦傾從書冊中抬起半張臉,掃了一眼風塵仆仆的眼前的人,“來了,還好,算是趕上了”
蒲月狠狠抖了一抖,忙回道“索性不辱使命”
也就是跑死了幾十匹良駒,一個月不到?jīng)]睡幾天,反正如今蜀中到燕北一路上應該半匹好馬都沒有了,都被他們一路上包圓跑死了。
秦傾輕點了點頭,隨后看了眼下頭的人,十二月使都到位之后,事情就好辦多了。
“你們先下去吧,這幾天要做的事情,相月會吩咐下去的,先休息一天吧,后天,才是最重要的時候”
外頭突然傳來女子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在座的都是武功高手,聽得格外真切。
秦傾眉頭一跳,甩下一句“相月,交由你安排,不容有失”,就急急出了花廳。
第一次見秦傾這樣方寸大亂,失了風雅的樣子,秦傾的衣角才離開花廳,眾人驚了一刻。
然后,還沒等相月悄默默從偏門退出花間,就被眾人團團圍住了,七嘴八舌地聲音吵得他頭疼。
他就知道,主子這么一走,他就完蛋了,不是都是男子嗎,怎么都這么八婆。
狠狠拍了一把桌子,滿室寂靜,然后突地又圍著他吵鬧了起來,還有更甚剛剛的架勢,相月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
秦傾看著面前急得團團轉的人,沉聲問道,“怎么了,可是燕寧出了什么事情”
謝明霞很是急切地說道,“世子,我家郡主從早上到現(xiàn)在一直沒醒,她本來吩咐了我下去叫醒她,可是現(xiàn)在怎么也沒醒,世子快去看看吧,您能救好二爺,那郡主的情況就一定沒問題,請您過府一看”
眼前突然沒了人影,謝明霞第一次發(fā)現(xiàn),秦傾的武功著實不錯。
至少這樣的輕功,她怕是此生都不會有,又有些目瞪口呆的,畢竟,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到用輕功趕路的。
秦傾到風來水榭的時候,燕寧還在睡。
掀起床上的簾子,心底狠狠一跳,眼前的人比他上次見消瘦了不少。
臉色鐵青,急急上前掀開她的手準備診脈,卻不小心觸到她的手指,有些不大舒服的觸感,仔細端詳,看到原本如玉的十指都是結痂后的痕跡,似乎還有些繭子,應該是反復摩擦出了血泡。
心口針扎似的疼,小心翼翼又有些不知所措。
謝明華回來的時候,謝明霞站在門口遠遠看著,她越過她往里頭看去。
燕寧的床前,那個名滿天下的秦傾世子側身半跪著,眼里滿是心疼。
明明是全天下最好的名醫(yī),此時捧著她家主上的手,卻很是不知所措。
她心里想啊,這九天之上的神祇最終還是落了凡塵,只渡了一人。
燕寧就覺得自己似乎真的睡了很久,夢里依舊是那個幽都城,那個緣啟臺,和下頭黑壓壓黑壓壓的人,她拼命喊著不要,卻沒有半點反響。
直到那個清泉一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如之前每一次夢魘之時,是她黑暗中唯一的救贖,他說,燕寧郡主,愿你來世的每一個生辰,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樂,長安寧。
猛的驚醒,睜開眼,那個夢里的人就跪在她床頭,她的手在他手中,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眼底滿是她讀不懂的疼惜。
“醒了,別動,我在診脈”
明明似乎他剛剛的手勢不是在診脈的樣子,可詭異地燕寧沒有再動作。
秦傾翻轉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扣了扣,然后起身替她掩了被子。
明華和明霞居然都不在房間里頭,就留了一個男子,到底不大規(guī)矩。
“你就是太久沒好好安睡了,勞累過度,身上濕寒之氣又太重了,所以虛寒過甚,藥已經(jīng)開了,應該再一會兒,謝明華會送過來”
燕寧沒有答話,本想起身,但實在是身上虛的很,一點力氣也沒有。
秦傾見她這樣,不知怎的,有些生氣,走到她跟前,整個人俯身下來,月光照亮了兩個人的臉,僅一寸之隔。
“再有下次,我就下一貼藥,讓你睡上一個月,管你要做什么,醒都不要醒,燕寧,沒有人和你這樣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的,要知道,很多人連作踐的資本都沒有。”
想起自己身上的天機咒,眼底暗了暗,他一點作踐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心猛地開始跳動,燕寧狠狠推開他。
側過身子,在黑夜里頭,每個呼吸都格外清晰,良久,她才說道,“誰說要你管了,秦傾世子大晚上的登堂入室,不是君子所為吧,我很好,不牢世子費心”
秦傾面色冷得像是寒潭的冰,整個人籠罩著一種極度危險的氣息,讓她下意識地往床后頭挪了挪。
察覺到她的異常,他自嘲地笑了笑,整個人復又柔和下來,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閑事了”
謝明華送藥進來,與秦傾擦肩而過。
只聽他說道“之后的三天,一天兩副藥,別弄錯了”,隨后轉身就走。
燕寧沖下床來,她的那句“慢點喝,當心燙嘴”才說了兩個字,燕寧就把她手中的藥喝完了。
然后有些沙啞的說道,“現(xiàn)在你,下去,閉嘴,以后就算我死了也不許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