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蓮步款款,走至殿前,之后就盈盈拜倒,說道:“小女王安見過大王?!?p> 在尚未進殿之前,王安一直惴惴不安,難以自持。昨日只不過接了一封王命詔書,她就心急如焚,一夜未曾合眼。原本以為此番面圣,自己必然會惶恐萬分、手足無措,哪知自打進了大殿之后,不知為何,心里突然平靜下來。
她既沒有出現(xiàn)預(yù)想中的驚慌失措,也并未感到有何恐懼可言,頭腦之中,反而一片澄澈清明。
待趙高喊了平身后,王安便緩緩起身,微微低下頭,目光望著自己腳尖,俏然站在大殿之中,端莊秀麗、楚楚動人。
王安為人,內(nèi)有金玉之實,外有芬芳之名。說起咸陽城中美貌賢淑的女子,她若被評為第二,則無人敢稱第一。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縱然有人不識,也必然聽過王安之名。更何況,嬴政、王綰、李斯,及蒙武、蒙毅、楊端和等人,與王翦、王賁父子向來熟稔,他家里的女兒,幾位并不陌生。
眾人眼見如此端莊美貌的一名少女,竟然背負(fù)了矯詔偽書之名,當(dāng)真覺得難以相信。老將蒙武第一個站了出來,瞪著淳于越對王安說道:“老狗孫女,別怕。啥事情盡管說哈,有大王給泥做主?!?p> 蒙武還待要說,贏重擺手止住了他。他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說道:“王安,莫怕,有什么話可如實說來。老夫問你,這幾日你可曾去過渭南五縣?”
王安聽罷,點了點頭。
贏重哦一聲,接著問道:“有人說你持矯詔偽書,強收田賦。老夫問你,你可曾持有書信?”
王安本欲開口,可抬頭時遲疑了一下,并未立即作答。
在她與楚南雄一道趕來咸陽的路上,楚南雄曾告訴她,“朝堂之上,必會有人挖坑設(shè)井,專門給人下套,稍不留意就會鉆了進去,難以辯白。若有人問起事由經(jīng)過,只需實話實說就好。但若問話間故意拿罪名陷害,就不必回答。尤其是有人提到‘矯詔偽書’這四個字,絕對不能認(rèn)?!?p> 老廷尉雖未故意陷害,可“矯詔偽書”幾個字是楚南雄千叮嚀萬囑咐過的,王安不敢輕易作答。
淳于越眼見王安沉默不言,就厲聲斥道:“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支吾什么!眼下五位證人都是見過書信的,豈能作偽?”
王安微微蹙眉,答道:“是有封書信?!?p> 淳于越道:“書信在哪,還不拿出來?”
他聲音極大,語氣也頗為不耐,朝堂眾人聽來,都覺得十分厭惡。老廷尉面色稍凝,頓了頓后,說道:“王安,把書信給老夫看看?!?p> 王安便從懷中取出書信,交到贏重手中。這時,淳于越又高聲指斥道:“此書信是物證,十分重要,廷尉不當(dāng)眾展開,讓大家當(dāng)面觀看,為何要偷偷收起來,難不成要徇私枉法嗎?”
贏重自三十歲開始擔(dān)任廷尉一職,直到今日,其執(zhí)掌大秦律法詔獄已經(jīng)三十余年。三十年中,他從未出過任何差錯,也絕無徇私枉法之舉。無論朝堂鄉(xiāng)野,上自嬴政、下至黔首,對其十分敬重。再加上他出身王族,乃嬴政親叔,一不與宗族權(quán)貴勾結(jié),二不以王族身份欺人,其誠其忠,舉國盡知。
然而,那淳于越自外鄉(xiāng)而來,以為大秦朝堂與別國并無二致,一樣的泥污腥臭;又見贏重一向正色威嚴(yán),卻唯獨對王安微笑軟語,只道他收了王翦王賁的賄,有意以權(quán)謀私,便出言呵斥,大有為國證名之想。
哪知他一句話落畢,朝堂之上眾官皆驚,就連嬴政也頗為厭煩。老將蒙武一咬牙,便從坐席上站了起來,兩步跑到大殿中央,對著嬴政一抱拳,憤恨的道:“大王,俄今日要揍死這狗娘養(yǎng)滴,泥罰俄啥俄都認(rèn)咧!”
說罷,他縱身跳到淳于越面前,握緊拳頭就要打去。
這時,贏重大喝一聲:“住手!”
蒙武霎時間愣住,看了看贏重,怒氣沖沖的道:“老廷尉,這狗娘養(yǎng)滴竟敢罵泥!”
贏重正色道:“朝堂論辯,自古不禁。你若敢動手,贏某第一個便將你拿下!”
蒙武重重的哀嘆一聲,之后就悻悻轉(zhuǎn)身,回了坐席。
贏重淡然說道:“既是證物,也該當(dāng)面示眾?!?p> 他微微側(cè)目,對左右二監(jiān)道:“持銅書鐵律!”
左右二監(jiān)緩步離席,一人手持銅書,一人手持鐵律,站在贏重之后。贏重親持書信,鋪展開來,在朝堂之中走了一圈。待走到五縣縣官面前時,贏重問道:“是這封書信嗎?”
五人看了看信上的字跡內(nèi)容,又看見上面的侯爺大印,異口同聲的道:“正是?!?p> 贏重在那五人臉上看了一眼,直看得幾人心里一陣發(fā)毛。接著,他就將書信交由中車府令趙高,請嬴政過目。
隨后,贏重轉(zhuǎn)過身來,問王安道:“老夫問你,此書信是何人所寫?”
王安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今日朝會,除了廷尉府和宗屬司的人,秦王召見的文臣武將大多都與王翦父子熟稔。有這些人在場,定然會幫王安說幾句話。楚南雄若不出面,秦王看在她爺父二人的恩情上,或許可能從輕斷罪。若王安將楚南雄供了出來,那情況就截然相反了。
就如李氏所言,楚南雄身為遺國太子,書信又是他寫的,一旦牽扯進來,所有事情都會落在他頭上。到時候,左右不過說一句“王氏受人蠱惑,而六國遺族賊心不死”,事情就算有了個交代。楚南雄頂著亡國太子的名頭,竟敢矯詔偽書、陷害君侯,無論如何,他是必死的。
王安內(nèi)心一片清明透亮,想通了這一點,她就抬起頭來,說道:“書信是我自己寫的,與他人無關(guān)?!?p> 贏重一怔,反問道:“你可想清楚了?”
一旁淳于越躲在贏疾身后,叫道:“可是武成侯教你寫的?”
王安搖了搖頭,正色道:“是我自己寫的,與他人無關(guān)?!?p> 王安自以為能將整件事情全扛下來,卻不知演禮廳那邊早就有人將楚南雄報到了大殿之中。贏重?fù)u頭咋舌一番,看著王安,突然問道:“你可認(rèn)得楚南雄?”
王安乍聽之下,頓時啊的一聲驚叫出來,她抬起頭怔在原地,過了好半晌才開口說話。只是,她回答的不是認(rèn)得不認(rèn)得,而是:“此事與他無關(guān)!”
贏重微微一笑,隨即又?jǐn)[上嚴(yán)肅面孔,看了左右二監(jiān)一眼,面無表情的道:“傳楚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