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叫我公主,連我二舅父二舅母也是如此稱呼我。他們對我,很是尊重。就算我把粥灑在了太爺?shù)囊陆笄?,也沒有誰說過我半句不是。
我悠悠幾步,回到我和高悠揚的新房。房間里,丫頭們正在整理我的衣服和嫁妝。高悠揚坐在他常坐的幾案邊看書。我想好好問他,為什么要娶我?這婚事還是他天天在司馬萬里耳朵面前念叨成的,他還有那么在意我么!
高悠揚把書放在一旁,看著我。
我問:“是不是因為我是和樂公主,與大將軍的身份合適的緣故?”
高悠揚卻說,讓我撿整幾套行裝,過些日子隨他去巡防戍邊。
我不想理他,我忽然很心痛。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明明那么想回來,但當我真正回來了,看到這十年滄桑我卻經(jīng)受不住。我走回梳妝臺前,我對著鏡子好好畫我的臉。
那天,我對司馬萬里說的是氣話。根本不是他在我的臉上動了手腳,而是我的臉真被火燒壞了。
我把自己的臉畫得精致細膩,我這手真是一抖不都抖地畫。若今早上我為高悠揚束發(fā)的時候,有這股毅力,也不會梳出那巍然的倭墮髻來。我對著鏡子笑出一張燦爛的臉,我說:“大將軍,我們之前不是說好的,你去戍邊巡防,我在建康為您操持家務??!”
高悠揚喊我坐到他身邊去。
我去了。
高悠揚近在咫尺,看著我那一臉精致。他說:“你若喜歡,可以每天慢慢地畫。你若不喜歡,也可以什么都不畫。切不要不想畫,而使勁畫。江陵候一生最是逍遙隨性,我改日攜你同去拜訪拜訪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年輕時四處游歷,中年時歷經(jīng)三國動蕩四處尋女,如今終于知天命而覓得安穩(wěn)。他是太爺?shù)牡靡獾茏樱钅苊靼滋珷斎缃耠q笾鯇嵞隧槕斓氐拿鼣?shù),無需強求,自然就好?!?p> 我這不爭氣的心,怎么又流淚了。江陵候,我爹啊,生我養(yǎng)我的親爹?。?p> 可惡的眼淚又花了我精心畫出的彩妝。我提起袖子擋住我的臉,不想讓高悠揚看到我如此狼狽。
高悠揚拉開我的袖子,用手為我拭淚。
他對我說:“我高悠揚戎馬半生,多少次生里來死里去。我把這條命給了晉國,卻沒保住我心愛的女人。我眼看她萬劫不復不享天命。我的心,已經(jīng)死過千百回,卻想不到我與公主還有這一段緣分。”
高悠揚的大手覆在我的臉上,他喚我,道:“和樂!”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號。
是啊!我是和樂,我是和樂公主。我不是寒冰!
高悠揚竟然把我擁進他的懷抱里:“四海和平,萬世安樂。這是她的心愿,也是每一個晉國人的心愿?!?p> 我木木地守在高悠揚的懷抱里。我聽得懂,高悠揚話里的她是白玉??赡芪以谒抉R萬里和高悠揚的眼里,就是白玉的替代品。不,我怎么有那樣的榮光替代赫赫神龍呢?我只是他們美好希望的寄托吧!
四海和平,萬世安樂。
我如何有資格與這群從戰(zhàn)火之中歸來的英雄爭那可憐的心窩之地?
我卻問高悠揚:“寒小姐長什么樣?很漂亮吧!大將軍可曾有為佳人動心?”
高悠揚卻一把抓著我的手,直看到我臉上:“你成日大將軍不離口,是要與你夫君好好保持距離的意思么?你夫君是晉國大將軍沒錯,在高家卻是一個沒地位的陪讀。我那丫頭極是爽快,比你這口蜜腹劍的模樣颯爽多了?!?p> 我被高悠揚噴了一臉口水。
我弱弱地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拂去臉上的唾沫星子。我說:“我哪里就口蜜腹劍了?我不是對你以禮相待么?”
高悠揚教育我:“什么叫以禮相待?夫妻之間,應該坦誠相待?!?p> 我收回我這一只手,說:“話不能這么說!你是強勢的大將軍,我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我與你坦誠相待,很吃虧。以禮相待就好!你沒聽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美話么?太過坦誠,就失去了婚姻的意義,容易吵架以致斗毆?!?p> 高悠揚居然怎么一薅薅就把我給壓在地上了。他竟然還欺在我腦袋上方,笑我:“吵架斗毆,你確實占不了上風。”
我這臉色,別提綠得多難看了。想當年我英姿颯爽把高悠揚撲到在地的時候!
高悠揚還教育我說:“以后,你最好是與我坦誠相待,那才是婚姻的意義。你放心,為夫不會虧你!”
他以為他是大將軍了不起?還為夫……
這就叫實力碾壓!我一生氣,竟是蹭得上了腦袋,我一口咬在了他的臉上。懷念寒冰的爽快利索是不?我就在他臉上咬一個牙齒印,爽不爽,快不快?
高悠揚摸著他臉上的口水,頗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使了渾身的勁,終于把他推開,而我也能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我恐嚇他:“別以為你渾身是牛勁我就怕了你!給你好臉,你不要?以禮相待怎么就成了口蜜腹劍?我人品有這么差?真是一大早趕著給你好臉色給錯了?還要和我坦誠相見?滿意了不?”
高悠揚竟然被我罵呆了。
而那些前會兒還在屋里鎮(zhèn)定自若收拾東西的丫鬟們已經(jīng)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很識時務地把門兒給帶上了。
看來,我這個假公主發(fā)飆,還是有幾分真威風的!
我頗是保持著這種氣憤的神情,走到梳妝臺前,又開始補我這花容月貌的臉。
高悠揚站在我那身后,還有幾分委屈地捂著他臉上的牙印,他透過鏡子看我畫臉。
我扭頭,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小心我明天早晨再與你梳個更偏袒的倭墮髻!”
高悠揚在我身邊坐下來,他很超我地說:“皇帝陛下可真會調(diào)教人!夫人你這脾氣,還真有幾分風云莫測的意思?!?p> 我輕輕放下眉筆,幾分氣定神閑不與他計較:“大將軍說笑了?!?p> 高悠揚一伸手,捏過我的臉與他對視,口里還說:“為夫說的是真話!自從夫人屈尊降貴嫁給了我這個武夫,又一大早起來伺候我一家人的臉色,夫人真是辛苦。夫人如此美貌,再加上幾滴眼淚的裝飾,真是再無覓處。我看不必再畫了。畫得再好,也遮擋不了夫人完美的品格?!?p> 我狠狠拽住高悠揚的手,拉過來又要一口咬過去。
高悠揚這回收得快,我沒咬著他。
高悠揚說:“誰教你的咬人?”
我恨恨道:“無師自通,需要人教么?一個柔弱的女子,在面對蠻橫的敵人時,只有這一招可施展,算是可憐得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