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射燈的光暈驟然放大，伴隨著一閃一閃——
一個聲音在心底問：我在哪？
……他媽的，好冷。
角落的人蜷成一團(tuán)，從持續(xù)一刻鐘的眩暈中恢復(fù)了一點(diǎn)意識，勉強(qiáng)動了動四肢，才發(fā)現(xiàn)右手被人按住，已經(jīng)凍得沒有知覺。
Zoey艱難地循眼望去，她的右手，她畫畫的右手，賴以生存的右手，此刻從手指，到手腕，到小臂，全部泡在不銹鋼冰桶里，不知道泡了多久。那些平時習(xí)慣于加在酒里和飲料中的冰塊，現(xiàn)在像長出了滿口尖牙，咬得生疼，她從肺里擠壓出一聲痛苦的低吟。
麻木。
為什么會這樣？
Zoey思緒飄忽起來，她記得暈過去之前她不僅給了趙闕一耳光，連帶她藏了一路的美工刀，也狠狠在他耳后劃下打倒特權(quán)階級的一刀。
只可惜血液沒像想象中那樣飚出來三米遠(yuǎn)，因?yàn)闆]割到大動脈。畢竟趙闕那些保鏢不是吃素的，其中一個身手利落的迅速奪下她的刀，一腳就把Zoey踹到了墻腳，其力道毫不憐香惜玉，她像一片葉子飄出去，頭撞在了木質(zhì)的沙發(fā)腿上。
暈過去之前，她聽到趙闕憤恨說了一句，“真沒讓我失望?！?p> 隨后不識抬舉的她就被提起來，手上了刑。Zoey試圖抽出冰桶里的手，卻發(fā)現(xiàn)無能為力，一瞬間眾多念頭冒上心頭……
趙闕不會弄死我，他最多給我點(diǎn)教訓(xùn)。
可是一點(diǎn)教訓(xùn)，也夠我受了。
會不會牽連家人啊，老頭還沒給我道歉呢。
法治社會，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拿著身份證上網(wǎng)上實(shí)名舉報(bào)，視頻不一定兩秒被下架吧？
剛剛不應(yīng)該玩命的，沖動了。
怎么沒把這狗日的捅死。
算了，大不了我死吧。
可我還沒安頓好墨點(diǎn)兒呢。
他不能真弄死我吧？
至少今天不能吧，警察總會查出來的……萬一他們做的很干凈呢……
拋尸不太方便吧？
……
砰！??！
一聲巨響傳來——
震耳欲聾。
砰！?。。?p> 接著是第二聲巨響。
就在Zoey以為今天真交代在這里時，劇烈的聲響從門那邊傳來，她很努力地睜眼，頭卻抬不起來。
蔣頌很久沒有看到Zoey了。
上一次還是郭源的生日宴，那天她像一株綻放極盛的芍藥，美艷不可方物，渾身都是倨傲張揚(yáng)，言笑晏晏地在宋載行旁邊。
今晚，在宋載行一腳踹開會所包房的門時，蔣頌才想起來，自己將近大半年沒看到Zoey了。
自從宋載行今年開春訂了婚，兩個人斷得徹底之后，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她。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他們身邊陪著的人總是來來去去，主要是也沒人敢多問宋載行。
后來幾個朋友聚會或者別的場合，宋載行都是自己一個人來，又一個人走。顧璉說他有了家室反倒像沒家室的。
上次有個哥們投了一部電影，飯局上不知道誰開了句玩笑那個女主角側(cè)臉長得有幾分像Zoey，問宋載行當(dāng)時怎么沒捧她去拍幾個廣告什么的，那是宋載行頭一次在外面給人臉色看。
那個飯局顧璉也在，他最初沒想明白宋載行氣什么，要是說對方言語不尊重，可到底是多年朋友，為個女人不至于。
后來顧璉反應(yīng)過來，宋載行是氣自己，Zoey那張臉總是被男人們覬覦，可如今他偏偏又沒有阻止的理由。
他權(quán)衡利弊，有了家里安排的上好姻緣，選擇了一大家子的太平富貴，他就算難受也是活該。
顧璉看他就像在照鏡子。
——
偌大的包房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極濃的香水味和煙酒味撲面而來。
“闕叔，我的人呢？”
宋載行開門見山，劍眉緊壓，透著使人膽寒的氣勢。一米八七的男人，居高臨下看著趙闕，眼神早就沒有當(dāng)初的尊敬。
在沙發(fā)坐著的趙闕慢悠悠回過頭，看到跟宋載行一起來的是蔣頌時，似乎有些驚奇。蔣頌的爺爺是個人物，況且還在世，趙闕少不得給他兩分面子。
“本事不小，還能找到這兒?！壁w闕低笑。
會所的經(jīng)理跟幾個跟班剛才試圖攔著宋載行踹門，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蔣頌一腳，這會兒捂著肚子疼得滿頭冒冷汗，不敢離開，站在他們身后勸也不是，走也不是。
“趙董，我……我……實(shí)在攔不住他倆?！?p> 趙闕看著來人，點(diǎn)上一支雪茄，眼神示意他身邊幾個黑衣男子退到一旁。
宋載行暗自松了口氣，燈光沉寂的包房，沒有想象中不堪入目的場面，沒有挾持，也沒有綁架。
Zoey仿佛睡著了，踹門那么大動靜都沒驚醒她。她一身白衣，倚靠在酒桌旁的沙發(fā)上，靜默得像一幅黑白畫。
趙闕吐一口煙，選擇性的忽視宋載行，盯著蔣頌道：“在我沒驚動你家老爺子前，回家睡覺去?！?p> “闕叔，叨擾了?！笔Y頌陪笑，抬手指了指Zoey?！坝袀€朋友在您這兒?！?p> 他家老爺子和趙闕是有幾分交情，但蔣頌倒也不怕為了宋載行的事得罪趙闕，他向來是個刺頭，況且出門時鐘虞再三叮囑他一定別讓湛哥吃虧。
趙闕眼神停在Zoey臉上，挑釁道：“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是——我們的人。”
宋載行倏忽間攥緊了拳頭，殺心四起。但理智極速恢復(fù)過來，口舌之爭不是當(dāng)務(wù)之急。顧不得這些，只想快點(diǎn)帶Zoey離開。他快步走到Zoey身邊，直到看清她時，瞳孔不自覺緊縮了一下。
宋載行怔楞在原地，目光停留在Zoey身上，那狀似凝重的表情下，是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悲慟。猶如利器鑿開了他的五臟六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引發(fā)心口震痛。
與其說她睡著了，不如說是昏迷。汗?jié)竦那邦~有幾縷發(fā)絲貼著，嘴唇微涼發(fā)白。
剛剛被桌臺遮掩，他沒注意到她的右手，此刻泡在裝滿冰塊的冰桶里，自肘彎而下，那一截手臂被凍得異常青白，手腕上的血管在幾近透明的皮膚下清晰可見，手指紅腫，不知道泡了多久，有一些冰塊已經(jīng)有了融化的趨勢。
宋載行連忙抓回Zoey的手，放進(jìn)他寬大的掌心，另一只手輕晃她的肩膀，試圖把她叫醒。
“白一。”
……
沒有回應(yīng)。
“人小姑娘沒得罪你吧？”宋載行轉(zhuǎn)過頭死死盯住趙闕。
蔣頌頭一次聽他這么說話，不是嚴(yán)厲，不是憤怒，不是仇恨，而是要把對方撕碎的決心緊緊咬在牙關(guān)。
“女人太烈了不好，讓她冷靜冷靜。”
趙闕好歹在貫城盤踞多年，一時不慎被宋載行玩了一把，不管是出于錢還是臉面，他自然咽不下這口氣，遲早要討回來。
今日種種，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說不定替罪羊都找好了，宋載行不一定能拿他怎么樣。
蔣頌擔(dān)心起正面沖突，走到宋載行身邊，按住他的手臂，以防他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行為難以收場。
用他這輩子最好的演技模仿顧璉那個老狐貍，變了個笑臉道：“闕叔，聽說您和小湛的之間有點(diǎn)誤會，他做晚輩的哪里不是見罪您，您多擔(dān)待，咱們坐下說開，男人間的事，何必為難一姑娘?！?p> 趙闕哼笑一聲，坐回沙發(fā)上翹著腿，看了眼宋載行，說出的話嘲諷中帶有復(fù)雜的欣羨?！皢蔚陡皶?，宋耀怎么有你這么個兒子?！?p> 宋載行冷漠開了口，“闕叔想怎么著？”
趙闕下巴輕抬，示意清場，他想跟宋載行單獨(dú)談。
“可以。談之前我想知道，剛剛是誰對她動的手?！彼屋d行一雙利眼寒津津的，掃過那邊站著的幾個人。
“沒問題，待會兒我把人交給你處置?！壁w闕毫不在意地說，反手摸了摸自己耳后剛剛被Zoey割出來的傷口。
宋載行下意識看一眼懷里的Zoey，她此刻的狀態(tài)太過異常，還是沒醒。他脫下外套包住她，在她冰冷的指尖輕輕握了握，替她把衣服攏好：“小頌，抱她到車上等我?！?p> “不，立馬去醫(yī)院?！彼屋d行改口。
蔣頌擔(dān)憂地皺眉，十分不愿意宋載行一個人留在這。即便他知道，只要宋載行的外公還在一天，趙闕明面上就不敢真拿他怎么樣。所以他擔(dān)憂的不是趙闕對宋載行不利，是趙闕。如果趙闕出了什么事，宋載行摘不干凈怎么辦。
她還是沒有醒，蘋果肌上有不正常的紅暈，好在呼吸是平穩(wěn)的，蔣頌只得伸手接過Zoey，宋載行在那一瞬間摸走了蔣頌腰間的東西。
“你小心?！笔Y頌小聲說。
房間內(nèi)氣氛降至冰點(diǎn)，趙闕放下雪茄，觀察宋載行的表情時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走到一張辦公桌旁，示意宋載行坐到自己對面。
“藍(lán)鯨的項(xiàng)目，是由我牽頭。當(dāng)初這塊地在你舅舅的人手里，我在我公司董事會力排眾議，支持你進(jìn)來插一腳，確實(shí)是有私心。但是小湛，你不能背后跟叔玩這一套，現(xiàn)在踢我出局，不地道?！?p> “是不地道?！彼屋d行垂著眼看不出情緒，接著道：“可是已經(jīng)做了?！彪S即一幅你能怎么著的表情。
“你和你爸斗法，我沒那么多閑工夫看你們家的好戲。想要清凈，就照我說的做——”
“藍(lán)鯨項(xiàng)目，還我5個點(diǎn)?！壁w闕言簡意賅。
兩個億。
宋載行挑眉看過去，嘴角擒著藐視的笑，“您這是敲詐?！?p> “不，剛才是商量。”趙闕看著這狼崽子可惡的臉，恨不得用鞋底抽他。轉(zhuǎn)而把面前的電腦打開，點(diǎn)兩下后把屏幕放到宋載行面前。
“這樣才是敲詐?！壁w闕陰笑道。
視頻裸露鏡頭中那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過，痛苦的呻吟和叫罵，看得宋載行瞳孔瞬間緊縮，很短的一瞬，他猝然一笑，“你憑什么認(rèn)為，她在我這兒值這么多？”
趙闕把手?jǐn)傞_，老辣眼睛如鷹隼一般盯著宋載行，最后哈哈一笑，“那就不談了?！?p> “一個婊子的艷照滿天飛，這種事，在貫城最多也只新鮮幾天。你說是吧，小宋總?！?p> 趙闕欲再張口，用言語刺激宋載行，下一秒他只能渾身汗毛直立楞在當(dāng)場——
只見一個黑乎乎冷冰冰的槍口，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想試試真假嗎？闕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