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載行眼神黯然，一天之內(nèi)，受了兩個耳光。
可以寫進他的生平了。
今早奶奶的喪禮結束，待到所有賓客一走，大伯就把他叫進了書房，把門鎖上不讓任何人進。
大伯照著他劈頭蓋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力道之大，宋載行口腔黏膜馬上就被牙齒刮破，一陣撕裂的痛，嘴角也流了血。
“為什么打你？”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老頭收回扇得發(fā)麻的手，厲聲問。
宋載行不說話。
大伯找他談話是對的，現(xiàn)在奶奶一走，整個宋家還有誰能管他，或者是說，還有誰能讓他心甘情愿聽話照辦？估計只有他的話宋載行能聽進去一兩句。
他父母的話，早就不放眼里了。
“你太胡來了！你以為，你爸管不了你，我還管教不了你了？我問你，你爸南海虧損的那七千萬，在誰口袋里？”
“他跟您告狀了啊。”宋載行嘲諷一笑，像個狼崽子，拇指抹掉嘴邊的血跡?！皝G不丟人?！?p> “你爸前些年糊涂，你跟他這幾年不對付，我都看在眼里，可再怎么樣咱老宋家也不能起內(nèi)訌！你就算不當他是你老子，你背后給他使絆子，可他還姓宋呢，你不也姓宋！你想讓外人看多少笑話？”
“晉趙兩家斗成那樣，誰撈著好了？如今形勢緊張，保不準哪天誰就得下課，我們家到這一步那是你爺爺打下來的，容不得誰再給老子添亂！”老頭越說聲音越大，急得大伯母和宋載源在外面敲門，生怕宋載行被打出好歹來。
從小到大，宋載行樣樣出色，大伯壓根沒說過他一句重話，打宋載源都是宋載行在旁邊遞的棍子。
這一家子素來低調(diào)，極愛惜羽毛。大伯現(xiàn)在作為當家人，不得不時刻警醒著。
“這個家，終究還是你和源源來抗。你能瞎胡鬧嗎！”
“您放心，我有分寸，沒做出格的事?！彼屋d行出言安撫。
“是嗎？”大伯冷哼一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這次多虧蔣家那頭給你壓著，你就為一女人的事兒把欠了這么大人情，我還沒跟你算賬！就該把你抓班房里，你看你那資本主義的嘴臉！回頭薛瀾家問起來，你頭鐵自個兒去解釋，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還有，你奶奶臨終前怎么說的？”
宋載行徹底緘默，倒不是因為羞愧，是沒看到奶奶最后一眼，他找到Zoey再趕回去來時，奶奶已經(jīng)走了。
這是他心里最遺憾的事，也是宋儀卿這輩子算計他最成功的一次。他這個喪心病狂的妹妹，掘地三尺他也是要把她找出來問問清楚的。
大伯眼神一冷，“你要想那小姑娘平安，最好聽話點?！?p> 宋載行笑起來，仔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眼底根本沒一丁點笑意。下一秒說出的話帶著明顯的銳利，“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您們甭操心了。她最好平平安安的，免得到時候大家收不了場?！闭f完他開門走出去時，宋載源在外面走廊瞪了他一眼。
宋載行回過神來，摸了摸Zoey扇過的臉，一點不疼，跟大伯那一巴掌比起來，這簡直是“撫摸”。
他另一只手沒松開，依舊環(huán)著她，Zoey越掙扎就感覺箍得越緊，在這樣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她氣得直跺腳，想罵娘，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宋載行悶哼一聲就是不放手。
最后實在沒辦法，就這么任由他抱著，兩個人站在房間門口，誰也沒說話，像雕塑。
世界就這么安靜下來，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原本有太多話要說，到最后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有太多歉疚，都只能化成這一個死死的擁抱。
“對不起?！彼屋d行說完這話只覺得心里一股鈍痛，虧欠萬分。
這是Zoey認識他以來，頭一次聽到這三個字從宋載行嘴里說出，像是什么天大的笑話。他，宋載行，四九城呼風喚雨的人物，給她道歉。
她自嘲一笑，很多事說出來矯情，不說憋屈，她現(xiàn)在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矯情了，“別。你沒一點對不起我。我有今天，都是我自找的?！?p> Zoeyy最后一個音不自覺變調(diào)，帶著幾許譏誚。
“宋儀卿是我自己結交的，也是我自己上趕著進她的圈套的。你，就更不用說了，一開始就是我自個兒見色起意非得不清不楚跟你勾搭，網(wǎng)上怎么說我，你怎么對我我都認了……我還要謝謝你呢，跟你好過以后我身價倍增，多少人搶著包我。趙闕那老東西還打算給我買別墅呢……”
“別說了……”
宋載行聽著這一連串她作踐自己的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簡直是拿刀扎他心口。
“我這兩天正考慮呢，要不就從了他，不就當情婦嘛，我會。這樣你家里還能放心，再沒誰找我麻煩……”Zoey字字誅心，一邊刺傷自己，一邊也沒饒了宋載行。
“夠了！別再作踐自己了！”他扳過她的肩膀強迫Zoey跟自己對視，眼里霧蒙蒙的。要不是Zoey知道他有多冷血，都以為他要傷心死了。
“作踐？你們他媽一個個的，誰不作踐我！我自以為的好朋友，我自以為有一點點喜歡我的人，你們兩個放過我了？”
Zoey渾身哆嗦，不知道是氣極了還是委屈，或許都有。
“宋載行，你多高貴啊，我跟你睡就不是作踐自己？怎么跟別人睡就是作踐了？”
“我想跟誰，誰給得多我跟誰，我就賣了怎么著……”
“白一，求你，別再胡說了?！彼屋d行顫抖著說，怒火中燒，此刻趙闕在他面前，能活活被他勒死。
在顧璉上次告訴他趙闕對Zoey動心思時，他就應該警醒，可那時候奶奶命懸一線，他實在分身乏術。
他后悔在那一年他媽決心除掉宋儀卿母女時阻攔過，以至于今日養(yǎng)虎為患。后悔沒有給趙闕挖更大的坑讓他萬劫不復，也后悔遇到Zoey，給她帶來這些傷害。
說到底，他還是最恨自己。
她的眼淚就如這些話一樣擲地有聲，一下下重擊在宋載行心上。如果說事發(fā)那天晚上Zoey是克制隱忍的，這一刻就是她情緒崩盤的時候。
她憋太久了。
“為什么……為什么都欺負我……”
“你給我說，那天晚上，趙闕到底對你做了什么？”宋載行的心揪著疼，疼得他差點呼吸不上來，“有我在，別怕……”
Zoey劇烈搖頭，害怕地往后一縮，那一晚的事情她不想再回憶。從宋儀卿誘騙她喝酒到有人給她端來加了東西的醒酒湯，再到那個昏暗的包房，趙闕的手放在她身上時那種惡心的觸感，她從不能動彈到渾身燥熱無力，再到出現(xiàn)生理本能，藥效之猛，好到Zoey殘存的理智反應過來那不是簡單的迷藥，到后來甚至主動……
她不光想殺了趙闕，她都想殺了自己。
她哭得喘不上氣，宋載行這輩子都沒這樣手足無措過，他自己的眼眶也通紅，抬手給她擦眼淚，輕聲安撫道：“怪我，都怪我。”
“有我在，以后都你欺負別人的份?！?p> 偽裝太久的堅強讓Zoey苦不堪言，她甚至忘了自己可以放聲痛哭，這段時日以來的委屈憎恨害怕恐懼終于爆發(fā)，也不管面前這個人是不是宋載行，在他懷里慟哭了起來。
Zoey站著哭累了，就倒在地板上，宋載行也坐下去讓她靠著自己，看著她發(fā)泄，把情緒放出來，有他陪著，總好過自己一個人在家關著門哭。
不過也沒什么區(qū)別，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只徹頭徹尾的可憐蟲。
天黑透了，屋里沒開燈，偌大寂靜。兩個人靠在房間門口，外面的燈光微微照進來，落在Zoey輕顫的睫毛上，哭泣終于微弱下去，變成輕輕的啜泣，她像一只失去利爪和尖牙的狐貍，渾身是傷，偎在宋載行懷里舔舐傷口，他的衣服上全是淚水和她抓出來的褶皺。
哭夠了，理智回籠了。
她又啞著嗓子趕他走。
“你走?！?p> 宋載行沒動，嘴唇緊抿著，手依舊緊握著她的肩膀，好似抱著什么稀世珍寶一樣。
“我以為，那天在寵物醫(yī)院，我們就已經(jīng)結束了。你別忘了，當時我可是連自尊都不要的求你留下來。”Zoey一說話就扯著嗓子疼，她永遠也忘不掉那天，她多驕傲一人，要什么帥哥沒有，就那么卑微地求他跟自己好。
“我沒忘?！?p> 宋載行沒忘，那時的諸多迫不得已，他原本的打算是處理完家里的事，再回來找Zoey，事態(tài)已經(jīng)這樣，他說不出口。在看透自己的心里，全部天秤都朝Zoey傾斜，奶奶的期望家族的責任公司的利益都不及這個人的時候，好像已經(jīng)晚了。
“那你憑什么又來招惹我！”黑夜里，也能看到Zoey眼神的忿忿，一雙桃花眼腫得像兩顆核桃。
“你是我的?！?p> 宋載行又重復了一遍，“你是我的。”
“我倆早八百年沒關系了。”Zoey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宋載行的手，眼里戚戚然：“你以為，你現(xiàn)在三兩句漂亮話，我又能回去給你宋載行當狗嗎？要不是今天你媽來提醒我，我都忘了，你宋少爺還要和老婆安生過日子呢?！?p> “我和薛瀾，不是你想的那樣?！彼屋d行剛想解釋，Zoey冷笑道，“是什么重要嗎？”
“網(wǎng)上鋪天蓋地說我是三兒，那些人能聽你解釋嗎？”
Zoey說到這，委屈的眼淚又從核桃縫流出來，白皙的臉頰被淚水浸濕，泛著微紅瑰麗的光。宋載行不能再看她這么哭，生怕她哭出什么好歹來，急忙又順著她的背，“你不是。網(wǎng)上那些，我讓人刪了。別哭，你想怎么樣，揍我一頓好不好？”
“你滾。我不想看到你?！盳oey抹著眼淚著指著大門的方向。
“我走了，你就能不哭？”宋載行耐著性給她擦眼淚，修長的手指帶走她大顆大顆的淚珠，哭這么久，怕她身體脫水，起身給她端來一杯溫水，他在茶水室看到曾經(jīng)的那一對情侶水杯已經(jīng)不見了，不止水杯，他從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房子關于他的東西，好像被刻意清理過，沒由來的一陣煩悶堵在心口。
他還在咖啡機旁看到一盒拆過的蘇煙和一個骨瓷煙灰缸，里面盛著零星煙頭，宋載行眼眸閃了一下，他就知道，她不會乖乖聽話戒煙。這大半年，他倒是戒了個干凈。
他端來水，慢慢喂給她喝，又怕地上涼到她，彎腰抱她到床上去。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臉皮這么厚?！彼蛄耍R了。可他就是趕也趕不走。她好想問他早干嘛去了，現(xiàn)在又來一副捧她在手心的模樣。
Zoey渾身寫滿無奈，氣急攻心，剛張嘴想說什么，下一秒眼前一黑，手一軟渾身無力，直直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