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4 月潮

　　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車窗前。

　　李查用手一抹窗戶上的水汽，借著燭光，才看清那人一頭褐發(fā)中摻著幾抹白絲，后腦扎著小辮，一身修長的大衣下是褐色的馬甲、白襯衫以及黑長褲，完全是一副精明貴族商人的打扮。

　　這人的年紀(jì)不是很老，四十五六歲的樣子。

　　李查突然意識到，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兩天左右身旁的助手大臣，文森特·亞里克斯。

　　他也是現(xiàn)在才注意到這位助理大臣的外貌，之前過于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并沒有在意文森特的衣著風(fēng)格。

　　在他的固有思維里，一直誤以為助手大臣就該是“精明的歐式燕尾服白發(fā)老管家”一樣的角色，而現(xiàn)實雖在意料之外，卻也于情理之中。

　　文森特輕輕敲了幾下玻璃窗：“小殿下，我們遇到了點情況?！?p>　　李查打開車門，一躍而下，拉緊了長袍，看了看四周：“我們這才走出三個小時，別告訴我附近又有蟲子了。還有，別叫我小殿下，我今年都十七了?！?p>　　他看著文森特深邃的眼眸，以及如風(fēng)干肉一般干瘦、布滿皺紋的面孔，回想起年少時的一些往事。

　　此人是李查早年游歷費南帝國時遇到的一位“商人”，年幼的王子被他狠狠宰了一筆，精明的隨從們竟然也被耍得團團轉(zhuǎn)，最后幾經(jīng)波折終于把他綁回蓋塔。

　　后來，老國王賞識他的才智，但人品需要雕琢，于是便將其任命為自己的助手，將功贖罪。

　　如今看來，也算是一段孽緣了。

　　文森特一聳肩，操著費南而來的獨特嗓音，看上去就是個老油子：“好吧好吧，大殿下，蟲子咱們沒遇到，倒是抓到一個逃兵?！?p>　　李查轉(zhuǎn)過身來，長嘆了口氣：“我這支訓(xùn)練有素的隊伍，居然還有逃兵？咱們又不是要開赴……”

　　文森特連忙擺手：“等等等等，我的殿下，想必您是誤會了，我是說，我們隊伍在路上抓到一個逃兵。”

　　李查白了一眼：“那這種違反軍紀(jì)的人，交給麥隆依照王國的軍法處置就行?！?p>　　文森特見他翻白眼，表情有些怪異：“殿下，您剛剛是不是翻了個白眼？您什么時候?qū)W會這么糟糕的技能了？”

　　“行了，別貧了，直接照我說的去做就行。”李查擺了擺手，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到馬車上去。

　　文森特剛想轉(zhuǎn)身，卻又想到什么：“可是殿下，我覺得你還是親自見見她比較好。”

　　“為什么？”李查雙手搭上馬車，轉(zhuǎn)過頭來問道。

　　“因為，她說她是從鋼鐵關(guān)隘逃出來的。”文森特攤手道。

　　“這一定和該死的蟲子有關(guān)系，那還不快帶我去！”李查連忙走了過來。

　　文森特?zé)o奈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攤手對天白了一眼。

　　……

　　幾分鐘后，李查就在草垛馬車邊見到了這個渾身發(fā)抖的“逃兵”。

　　“給她加一條毯子，再來一杯熱水?！崩畈橐煌犷^，對著騎士長道。

　　壯漢很快就抱著毯子和大木杯跑了過來。

　　“名字？”李查拿出筆記本，開始了習(xí)慣性的記錄過程，這個舉動讓人有一種“他是王子么？怎么看上去像個帝國稅務(wù)官？”這樣的錯覺。

　　“菲……菲麗絲·拜蘭德，19歲，天錘省人?！迸⒔舆^水杯和毛毯，低頭道：“謝謝。”

　　“天錘省，緊緊挨著星垂郡南邊，南邊緊挨著王都，是玫瑰候爵的那個拜蘭德家么？看你這身行頭，應(yīng)該也是個軍官了吧？鋼鐵關(guān)隘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李查歪頭看著她，女孩臉上的灰塵讓人看不清容貌，但隱約可見，條件屬實不錯。

　　女孩小心地點了點頭，沒想到幾句話，這位王子就說清了自己的底細：“是……是的殿下，我是鋼鐵關(guān)隘第26段城墻的軍需官……”

　　菲麗絲喝了口水，狀況才稍微好了些，她繼續(xù)道：“十天前，我們負責(zé)運送一批鋼材前往守備點，這些鋼材也是臨時調(diào)度的，量很多，我們走的很慢，但我的隊伍沒有絲毫怠慢，那些鋼材形狀奇怪，似乎是為某種牢籠做準(zhǔn)備的?！?p>　　“牢籠？”

　　“是的殿下，牢籠，三米高、五米長的牢籠，我們用了十多輛馬車運送這些材料，圣光在上，馬兒們都很賣力，可我們還是耽誤了三天才到達守備點。但當(dāng)我們到那里的時候，我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李查走近幾步。

　　“蟲子……兩米多高的蟲子，幾十只的樣子，它們爬滿了守備點，將人群撕成碎末，大片雪地都染成了紅色，我們丟下了馬車就跑，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我想可能是……可能是我們耽誤了的緣故，沒有讓牢籠及時搭建起來。殿下，還請您開恩……”

　　菲麗絲覺得自己難逃一死，雙膝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李查搖頭，上前將她扶起道：“你先隨文森特，去后面的馬車?yán)锱碜樱渣c熱的東西，好好睡一覺?！?p>　　“可是殿下……”

　　顧寧擺了擺手，知道女孩在但有什么：“不用可是了，你是無罪的，相反，你做的很好，給我們帶來了寶貴的信息?；氐酵醵贾竽憔涂梢曰貧w王國衛(wèi)隊，等待新的分配了。”

　　文森特倒是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李查，點點頭，他并不討厭王子的這個裁定。

　　待兩人走遠，李查轉(zhuǎn)過身，對麥隆問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殿下，恕我直言，這事兒不太正常?！彬T士長望了一眼四周，又看了看李查。

　　李查瞬間明白了騎士長的意思，雙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圈，口中默念幾句，一個簡單的魔法風(fēng)罩出現(xiàn)在兩人周圍，隔絕了大多數(shù)聲音傳播，讓談話不會被附近隱藏的耳朵聽見。

　　麥隆有些詫異：“原來茉拉小姐說的是真的，您真的學(xué)會了魔法？謝天謝地，陛下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喜出望外的?！?p>　　李查有些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此事保密，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好吧，殿下，真是可惜。”麥隆清了清喉嚨繼續(xù)道：“根據(jù)那個女孩的描述，第26號城墻守備點的鋼材需求有點奇怪?！?p>　　“的確，他們這筆軍需訂單，就好像是在告訴大家，他們知道這些蟲子就要過來一樣，但是準(zhǔn)備這么大的牢籠，似乎并不準(zhǔn)備把這些蟲子殺死，而是將它們關(guān)押起來?！崩畈橥兄掳忘c頭道。

　　“您說的沒錯殿下，先不說關(guān)押蟲子這樣的舉動是多么的瘋狂，一般而言，每個守備點都應(yīng)該有一個中隊的二級法師，二十來號人，不應(yīng)該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p>　　“萬一是被人調(diào)走的呢？”

　　“這……”麥隆一時間竟沒了頭緒。

　　“等回到王都，我需要一份26號城墻守備點人員的名單，還有事情的經(jīng)過報告。現(xiàn)在事已至此，我們看不出什么問題，唯一能做的只有將這事兒迅速上報給父王，讓他調(diào)集專業(yè)人士來，就我們這點人，可能還不夠蟲子們看的?！?p>　　“明白?！丙溌↑c了點頭，但并沒有走的意思。

　　“還有就是……殿下，這次蟲子的數(shù)量實在是太多了，幾十只。而且從描述上看，基本都是豹級的二級家伙，這還是六百年來的第一次?！?p>　　麥隆頓了頓繼續(xù)道：“就連月潮，也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狀況?！?p>　　“月潮？”

　　“是的，月潮……抱歉，您之前說過并不關(guān)心這些事情?！?p>　　李查皺起眉頭，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漸漸在心頭升起：“不，你繼續(xù)說。”

　　麥隆點頭：“您應(yīng)該知道，每過十年到二十年的時間，天上的三顆月亮?xí)[出一個形狀，每個球之間的路程都一樣遠，很遠很遠，那些法師都把它稱作正……什么來著？”

　　“正三角形?！?p>　　“對！殿下，正三角形。這個形狀和圣光教會的祈禱手勢一模一樣，而且這手勢就是這么得來的?！?p>　　“我看書上說，圣光教會貌似有七百多年的歷史了，難道他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觀察星象？這和你說的‘月潮’有什么關(guān)系么？”

　　“殿下別著急，雖然我不知道教會觀察什么星象，但每次月潮來臨之前，圣光教會都會給出一個精準(zhǔn)的預(yù)言，預(yù)測精確的月潮來臨時間，以警示整個永痕。一旦月潮來襲，蟲群將會在鋼鐵關(guān)隘外產(chǎn)卵，然后大規(guī)模進犯羅芙洛山脈，不過蟲群產(chǎn)卵的時候，也就是他們最為脆弱的時候，所以每次月潮來襲前，圣光教會都會搶先征集聯(lián)合軍向西出兵?！?p>　　李查聽到精確二字，不由得問了一句：“有多精確？”

　　“一旦預(yù)言公布，十六個月之內(nèi)必然發(fā)生月潮?！?p>　　李查沉默。

　　雪已經(jīng)差不多快要下完，烏云之間，三輪明月高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