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五百石船在夕陽余暉的斜照下停在了合浦縣碼頭。
此時將近日暮,碼頭上來往的漁人商販已經不多,梅哲仁走下跳板,踩實在青石臺階上,心也踏實下來,終于上岸了。
張縣令的官船稍后會由工營的人交還給合浦驛,梅哲仁則領著潘仁等一小隊人馬,抬著數個大木箱往城門而去。
看到當頭的張縣令,守城門的兵丁殷勤地跑上前來,梅哲仁掏出腰袋里的魚符,在他們面前一亮,那個伍長也不敢接,而是躬身作揖道:“明府折煞小人了?!?p> 作完揖伍長還不忘扯著喉嚨朝城門內大吼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快將推車推過來,沒看到明府帶著行禮嗎?”
梅哲仁點點道,用沙啞的嗓音道了聲辛苦,讓這個小伍子好似喝了仙釀,渾身舒泰,飄然欲仙,眼也瞇了,黑牙也露了,點頭哈腰連連。
潘仁指揮著部眾把幾個大箱子放在兩部推車上,跟著梅哲仁就進了城,至于推車怎么處理,兵丁們不敢問,潘仁也沒說,成了縣令的隨從竟至于斯,一點也沒有以前過城門時的鳥氣。
過了城門就是合浦縣的主街,兩旁商鋪鱗次櫛比、幡旗飄揚,但四扇的木排門卻大都上著鎖,只有偶爾的一兩家米鋪、酒莊或者油鹽醬雜還開著門,卻沒有主顧,像叭著的懶洋洋的狗,張大著嘴等天上掉肉。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竟也無人窺視,推車的木輪咕嚕咕嚕地碾壓在青石面上,偶爾碰上不平整的溝隙還嘎嗒的響一下,潘仁小心冀冀地把著車,也沒做聲。
只有梅哲仁皺著眉頭,好好的合浦縣,在張縣令的鎮(zhèn)壓下竟蕭條若斯,以前沒顧及,現在回想起來,這就不是好官轄下該有的樣子,唉,王子安真的是太粗條了。
回合浦縣只帶了十來個人,還留了幾人在在船上,只剩下六七人隨著張縣令回縣衙,本來是怕人太多容易引起有心人的警覺,結果發(fā)現不用鳴鑼開道,這條街就被這幾人全占了。
梅哲仁一面梭巡前行,一面想著島上的該般事宜,行色匆匆,不知道交待得夠不夠仔細。
劉良負責拾綴戰(zhàn)場、掩埋尸體、再撒上生石灰消毒,然后帶領學霸軍開展訴苦運動,編練部眾旗營,誦讀練氣習武。
解救出來的人里有兩個識字的讀書人,被海盜掠來做文書帳房的,已然家破人亡,一咬牙便加入了學霸軍。
此二人可以充當識字教員,識字學文化不用停頓。
依著葫蘆畫個大一點的瓢,如果能成,過段時間梅哲仁回歸時就可以收割一大茬好莊稼。
韋豐帶著養(yǎng)營將繳獲都集中起來管理,統一辦食堂,島上的民眾想吃飯必須勞動,按約定的任務量來換取。
養(yǎng)營須按梅哲仁教導的方法救治傷員。
島上的女眷,沒嫁人或者男人亡軼就加入養(yǎng)營,她們將成為學霸軍的第一批醫(yī)護。
現在是唐代,沒有太多男女大防之說,倒是給梅哲仁省了些腦細胞。
大戰(zhàn)之后,須舔舐傷口休養(yǎng)生息,這年頭沒有破傷風針可打也沒有抗生素,因傷而死再正常不過。
梅哲仁教了些土辦法給韋豐,蒸餾燒酒每天給傷口消毒,纏繞傷口的繃帶須用水煮開一柱香的時間。
傷員每天喝蒲公英和柳樹枝煮水熬成的湯藥,有消炎退熱的功效,倉促間島上只找到這兩味藥材。
臨行前梅哲仁清點了一下,給養(yǎng)還可以維持個把月,這次回合浦,攜帶了大量金銀,換成給養(yǎng)后再由潘仁他們帶回。
令人欣慰的是海盜留下的浮財相當可觀,記銀可當數萬兩,學霸軍的腰包一下子鼓馕了起來。
只在潿洲島呆了半天,梅哲仁匆匆劃拉了個粗框架,便帶著秋伯、潘仁和部眾啟航了。
回航直趨合浦,順著北向的信風,也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一路順風順水。
當然,順利的返程也因梅哲仁扮張縣令扮得很像,不僅身形臉相差別不大,連聲音都維妙維肖,根本聽不出來。
梅哲仁從腦中找到了模仿聲音的技能,這讓他有些納悶,后世自己到底是搞啥的喲?頭腦中的學識像萬花筒一樣不帶重樣的。
變成系統流了嗎?可惜腦海里沒有一絲答案,既不氪點數,也領不到積分,連個陪說話的老爺爺或者點娘都沒有。
苦思不得其解,梅哲仁只得放下,當務之急是應付陌生的合浦縣內的各種挑戰(zhàn)。
可惜,直到進了縣衙,梅哲仁也沒迎來考驗。
張縣令沒有家眷在合浦,古代為官上任也不允許攜帶家眷,家眷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交給朝廷的人質。
他只有一個同鄉(xiāng)同姓的幕僚帶在身邊,是張縣令的心腹謀主。
這位幕僚兄,將會是秋伯以后最好的面目。
當這位幕僚兄迎出縣衙大堂時,梅哲仁忙咳嗽了起來,邊咳邊咳邊掩面道:“拜訪韋員外時吹風感了風寒,有些不適?!?p> “明府勿憂,且回后堂泡個熱浴,卑下再命人準備兩劑湯藥,服下發(fā)發(fā)熱汗便可消解?!?p> 梅哲仁裝成很疲憊的樣子,點了點頭道:“勞累世兄了!”
說罷便兀自往后衙而去,幕僚兄緊隨其后,狗腿得很:“卑下不辛苦,明府的體貼卑下銘感,恨不能以身代之,只是不知韋里正那邊…”
梅哲仁擺了擺手,指了指后衙的官舍,這是隔墻有耳言多必失回去再說的意思。
官舍就在縣衙后面,入口兩旁是捕房和文房公所,獨院后面緊臨著縣衛(wèi)的衛(wèi)所,中間倒是一墻隔開。
其實縣中的二號實權人物縣尉的官舍也在衛(wèi)所里,卻與縣衙走不同的大門。
這樣既區(qū)隔開又能保證安全,如此設計倒也花了心思,縣令和縣尉就應守望相背,斗而不破。
二者一個鼻孔出氣就該皇上睡不好覺了。
潘仁一行人還抬著幾個大箱子,都是些土產財貨,自有侍者引到客房。
而梅哲仁則和幕僚兄直趨書房議事,這中間梅哲仁故意遲了一步,幕僚兄也不以為意,還一路上為梅哲仁作引。
難怪能成為心腹,服侍得真周到。
待進了書房,幕僚兄還掏出火石點燃了燈,又掩好了門,這才火急火燎道:“今日那邊來人問訊了,卑下告訴來人明府未回,彼輩留下信物,說在城東客棧天字號房等明府的回復?!?p> 梅哲仁暗道好險,還好回來的及時,萬一讓對方等急了不知會出什么岔子。
幕僚兄從袖袋里掏出一個銅符擺在書桌上,梅哲仁裝模作樣地驗看一番又放了回去。
接著他從懷里掏出那把隨身的短劍,放到書桌上,放低嗓音說道:“汝持這把短劍和信物走一趟交給來人,就說貨物遇險沉海里了,再請教來人還有何事交代,記得客氣些。”
幕僚兄躬身拱手,收好了銅符和短劍,急匆匆出門而去。
一會侍者就提來一籠吃食,在書房的便桌上擺放好。
提起碗筷,梅哲仁又問了句:“隨吾回來的客人都安頓好了嗎?”
“吃食住宿都安排好了,張參軍出府前交代過?!?p> “爾去告知客人,讓彼輩用完膳把東西送到書房來?!?p> 侍者聞言告了個諾,便出了書房。
等潘仁一眾人抬著一個大木箱進來時,梅哲仁剛剛三下五下扒完碗里的飯。
給侍者使了個眼色,她便收拾了餐具,潘仁幾人也告了諾尾隨侍者離開。
梅哲仁又將書房的門掩上,打開木箱,扶出藏身其中的秋伯,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到書房隔斷的屏風后暫避。
又過了半個時辰,書房的門被敲響,得到應允之后,幕僚兄推門進來,隨手又掩上了門。
幕僚兄還不忘用袖子蹭去了額上的汗珠,方才從袖袋中掏出剛才那枚銅符,壓低聲音道:“來人十分滿意,說是一定會稟明主上,這枚信物留予明府,有事可差人持信物至嶺南道攝御史,南選。”
幕僚兄氣息很急,估計跑累了,梅哲仁提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飲盞茶歇一歇?!?p> 口渴時一杯涼茶太解氣了,幕僚兄一飲而盡。
梅哲仁伺機在他背后和腰間輕輕拍了拍,這才湊到他耳邊細聲道:“茶里有毒,吾手中有解藥,世兄也知道,事關今上,大意不得,請世兄半個時辰內給吾足夠的理由保住世兄的性命?!?p> 梅哲仁點了他的啞穴,并封了他的下半身經脈,但幕僚兄還可以用手書寫。
只見他抄起書桌上的紙筆便狂草起來,一邊寫一邊篩糠,一陣騷味散發(fā),嚇尿了。
不知中計的幕僚兄心急如焚,把所有的陰私事全錄了出來,細到哪年哪月報多了一兩銀子的花帳。
不到兩刻鐘,他便寫完十幾張箋紙,真是個人才。
最后,梅哲仁強忍著騷臭把著他的寸關尺問他交代完了沒有,這位仁兄眼都翻白了。
還好,臨死前都是實話,梅哲仁掌力一吐,震斷了幕僚兄的心脈,看他寫的服辯,死三次都不夠,能否獲得寬恕是閻王爺的事,梅哲仁只能送他去見閻王爺。
招手示意秋伯幫忙打下手,梅哲仁打開箱子,取出工具材料,依著張縣令前例把幕僚兄又炮制了一遍。
還好,箱子底下裝了大量的海產干貨,堪堪將血腥味壓了下去。
至于那位幕僚兄的尸體,梅哲仁和秋伯一起動手,用硝土和食鹽淹制了一番,放置到木箱內,如此不易發(fā)臭。
又一個時辰后,秋伯就變成了張參軍。
梅哲仁讓他叫來潘仁,把箱子又抬了出去,待出海時,將它投入海中。
二人分頭沐浴后,秋伯又取來烈酒,二人裝作醉酒一場,把書房潑個了遍,打開門窗散完氣,一切都完美無瑕了。
與秋伯分道各回寢室歇息,梅哲仁躺在張縣令精美床榻上,一邊感慨貪官的蠶絲被褥之奢華,一邊細細地盤算了一遍所有細節(jié),確認沒有紕漏,梅哲仁松了一口氣。
明日還得裝病,感了風寒歇個兩三天,然后帶著病容再與縣內諸色人等見面,張縣令前后的細節(jié)差異便可掩去。
而張縣令之所以出門多日,是接到韋里正傳訊,忘年至交王勃王子安落水驚懼而亡,張縣令趕往料理。
對了,海盜頭子韋里正以后就由韋豐來接手,反正這個潿洲島里正也是張縣令給他弄的,沒什么別的人見過他。
再過些時日,張縣令病體初愈,海盜頭子的尸體完全腐爛了,還要起出來李代桃僵,作為“王子安”風光大葬接受憑吊。
想到這梅哲仁有點心痛,海灣對面的老爸馬上要經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希望老爸能挺住,事情平息下去前不能相告。
如此,張縣令可以收埋賢骨的名義與王子安的親人朋友聯絡,李治會認為張縣令做戲做全套非常專業(yè),梅哲仁則可以埋些伏筆,毫無瑕疵!
還有,王子安落水是遇到了海盜,地面不靖,縣尉背鍋,打發(fā)他帶領著縣衛(wèi)巡視地方,自己在合浦縣做事也方便點。
看來在合浦縣的這一步踩實了,很穩(wěn)當。
心下一松,疲倦便涌了上來,梅哲仁很快就陷入香甜之中,沉沉睡去。
來到大唐十天了,終于有了個安穩(wěn)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