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睜開眼睛,光影昏黃中,隱約看見典薄張瓊焦急的眉眼。
“妙玉,你可嚇殺我了?!睆埈偫宋沂?,一壁說著,舉袖去點試眼角兒。順勢望去,只見他眼圈兒通紅,想是才哭過。便出言安慰道:“姐姐做什么...咳咳...做什么哭呢,只管這樣哭,咳咳咳......,等我死的時候,哭干了眼淚,教...咳...教外頭的人瞧見,只道你和我的好都是假的,豈不冤殺人呢?”
“這都是什么時候了,你只是玩笑,滿嘴里死啊活的,也不曉得個忌諱?!彼塘宋业氖?,又去拭淚道。
”林姐姐,我來了?!币粋€小小的身影一溜小跑到床前,眨著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道?!甭犝f你在秘閣暈了過去,給人抬回來的,我一著急,飯都沒吃,就趕了來,姐姐這會子可覺著好些?”七姐兒說話時,眼睛水汪汪的。
正說著話,忽見南班內侍李懷玉引著個醫(yī)官服色的人打門首走了來,立在屏后。李懷玉徑自進了里間屋子,走到床前,道:“官家傳宣了王醫(yī)師,與夫人診視?!薄翱煺堖M來?!蔽覓暝鹕碜拥?。李懷玉轉去帶了他進來?!霸谙潞擦轴t(yī)官局助教王維德見過內夫人。”他一揖見禮道。我抬頭去看,只見他身著紫羅窄袖兒,手里提著藥箱子,花白的須發(fā),清癯面龐兒,雙眸炯炯有神。
“王醫(yī)官辛苦了,且...咳咳...且坐下,吃杯茶吧?!蔽易尩??!岸嘀x夫人美意,只是事有緩急,我還是先與夫人搭脈。”他一壁辭了,一壁打開藥箱子,取了脈枕在手里。“如此有勞了。”我謝道。
張瓊見狀,端了只花墩兒放在床前。王醫(yī)官便走來坐了,將手里的脈枕放在床頭。七姐瞧瞧我,又看看王醫(yī)官,扶了我躺好。我便順勢把手擱在脈枕上?!胺蛉苏{一調氣息?!蓖踽t(yī)官看著我道。放松了心思,慢慢調著氣息......
只覺腕間一重,他搭了三指上來。一晌無話?!胺蛉藫Q了另一只手來?!彼眄毘烈鞯?。七姐扶了我側轉身子,我便伸了右手過去。他閉目搭了好大的功夫,方緩緩撤了手。
沉吟道:“這癥侯有些年了,咯血的癥侯又是才添的?!?p> “嗯...夫人以前可曾扎過針?”他忽看著我詢問道。
一時不知他為何如此問,我便楞了楞,如實道:“不曾,實在難受,便合劑藥來吃?!?p> “哦,依夫人如今的癥侯,最好是施幾次針?!彼允帜轫?,看著我道。
從小就怕扎針灸火,爹爹請了郎中來,嚇的我?guī)状伍_了后門躲出去。
只這樣的話是說不出口的,我便默不做聲兒。
他只道我默許了,便叫身后的李懷玉拿了藥箱來,回身取了個針包出來,就床頭攤開。只見長短不一的銀針一字排開,閃著刺目的鋒芒。“喲!”床邊坐著的七姐嚇了一跳。咬了咬手指,往后挪了挪。
“夫人,伸了右手過來?!彼厌樢桓鶌A在左手指間,調整好,轉過頭看著我。
只覺得頭皮發(fā)麻,我強自忍住,緩緩伸了手過去。便被他一手扶住,我只認是刺了針下來,手臂忽的往后一抽。
他詫異地看著我,直看的我不好意思,垂下了頭。他方釋然地笑了。
“夫人不須緊張,這針入腠理,只是疼得一下便好了,就似蚊蟲叮咬一般。”隨即溫言解釋道。
我羞愧無地,只是不說話,復伸了手過去。
他伸手握住,輕拍我手,溫和的看著我的眼睛,無言的安慰著。隨即褪了褪我袖角,一手就小臂上按了按,取定穴位。復又看看我,道:“我便下針了,夫人勿驚。”話音未落,只覺握著我手臂的手驟然加力,使我不能動得,緊接著便是一瞬刺痛,已然加了一針在我手臂上。
“夫人可有感覺痛楚?”他松了手勁兒詢問道。
“王醫(yī)官好脈息,好針法,好手勁兒,我自是不甚受苦。便是...咳咳...便是受苦,也須動彈不得?!币驗椴簧跆弁?,心里的怕就去了一半兒,又惱他抓緊了我,便打趣道。
“夫人原諒則個,只怕你再抽了手回去,扎壞了人可不是玩的。還有啊,下邊幾針疼些,你且忍忍?!彼麚u了搖頭,捻須道。
復探了探我臂彎間的穴位,拈了一根略長些的針在手里,道:“虛癥用補,我需緩些進針,受不住了就叫我?!闭f罷便以針貼著皮膚緩緩捻進,我只覺著像刀割一般痛,并且那刀子是鈍了口的。忍不住悶哼一聲,緊緊咬住下唇。他望著我的眼神透出些不忍,可手上的勁卻是不松,只是加快了動作......待進針完畢,我出了一頭的汗。
他就懷里抽了張帕子出來,替我拭著額上的汗珠子,道:“夫人受苦了,還要灸艾,只怕夫人受不住的。也就與我家里女孩兒一般大的年紀,卻要受這般苦處。不這般,又只怕止不得血,于壽數上有損?!?p> 想起歐陽學士為我的折腰伏首,我為何不能吃些苦,努力為他活下去呢?打定主意,橫下心腸道:“果能止得血,我便受些苦也是值得的,請王醫(yī)官只管動手便是?!?p> “如此我便動手,夫人若是受不住,只管哼叫呼喊,不須在意禮儀末事?!彼粗业?。
“姐姐,我害怕?!逼呓憧吹眉t了眼圈兒。
“你閉了眼睛,忍一忍就好了,我在這陪著你。”張瓊握了我手安慰道。
王醫(yī)官已捻了兩個五分許的陳艾團子過來。拉了我的手臂,放在適才的針孔上。
七姐嚇的別過頭去。
張瓊則握緊了我另一只手。
“夫人,艾灸一但燃著,便要到時候兒才得按滅,燃到皮膚腠理,其苦難當,你可想好了?”他一臉擔憂的看著我。
“請先生施術?!蔽覚M了橫心,閉上眼睛道。
只覺著適才施針處慢慢熱起來,又痛又癢。使勁咬了唇忍著。
越來越熱......死命的攥著張瓊的手熬著。
“王先生,快與我按了吧?!睂嵲谌滩坏昧?,我便掙扎著求道。
“再忍忍,就好了?!彼槐谡f,一壁握緊了我手臂。
又過得半晌。
“王醫(yī)官,求求你,哎呦,痛殺我了?!蔽姨鄣拇蠛舭蟮馈?p> 他看了看我,慢吞吞按滅了我手臂上的殘艾。
只覺手臂鉆心的疼,眼淚便不爭氣的流下來。委屈道:“王醫(yī)官這手好本事,頂好去做個提刑官,那起子做奸犯科的賊配軍,見了你,不消鍛煉,一針下去,包管有的沒的統(tǒng)統(tǒng)招認了?!?p> 這話慪的他笑了笑,回身取了一瓶兒藥膏在手里,拉了我手臂,緩緩涂了。
瞬間便覺著冰涼沁骨,疼痛漸漸退去。
“夫人說的也沒錯,以前我與永叔瞧病,才說用針,他便慌了神色。不好直說害怕,問我要了麻藥,又教人拿了扶頭烈酒來,直吃了個爛醉,才憑我動手??梢姲?,不只配軍怕,相公學士們也是怕的?!彼槐谑帐爸幭湟槐谛Φ馈?p> 我聽了不由一笑,原來他那樣的風骨,也有怕的時侯兒。
“回頭我擬了方子,教懷玉送了來。在下告辭了?!彼沉怂幭洌笆洲o道。
“王醫(yī)官慢走,張姐姐幫我送送。”我掙扎著撐起身子道。
張瓊便引了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