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滿船清夢壓星河
當謝遠和二狗來到張子默的住處的時候,遠遠便看到那空地上圍了許多外門弟子。
而一個青年正負手站在一塊山石上,遙望四周,眼神淡然。
“李哥,你真的得到了上古神靈的傳承?”
“‘神隕之地’真的遍地靈石?”
“你還屠戮了無數(shù)龍虎山和浮光劍宗的強者,不可能吧?”
“李哥,快接著講啊……”
那青年聽著眾人嘈雜的話語,面色十分掙扎。
“你們不要再問了!”
“在你們的苦苦相逼之下,我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
“就算告訴你們一切,除了徒增讓人煩惱的虛名,難道能令我的修為上漲一分嗎?”
在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時候,李晟又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要記住,我輩修士,當奮發(fā)圖強,衣錦夜行,如此才能領悟大道真諦……”
“原來如此!”
眾人都是恍然。
“難怪我入外門數(shù)年,卻遲遲無法突破,原來是心境尚有欠缺!”
“聽李哥一席話,勝悟道十年,李哥,我悟了……我這就回去苦心修煉!”
“不錯,我們不要再纏著李哥了,他注定和我們不是同個世界的人……”
眼見外門弟子有散去的趨勢,李晟又有些急了,他眼珠一轉(zhuǎn),身上氣息忽然變得飄忽不定。
一朵青色的蓮花在他的頭頂綻放,四周的靈氣也好似受到了牽引,朝著他聚集……
“嘶,李哥要破境了!”
“這就是晉升一元的道法異象嗎?”
一眾外門弟子果然停下步伐,眼中有著羨慕和驚嘆等諸多情緒。
李晟也覺得壓了這么好幾天差不多了,也不會有更多的人再來了,于是他吐氣開聲,冷肅喝道:“我李晟,今日晉一元,立大道,青州千年,誰與……呃?”
李晟忽的話音一頓。
瞪大了眼睛的外門弟子也一臉懵。
因為李晟頭頂那青色蓮花在一陣扭曲之后,竟然……
消散了。
那般感覺,就好像有一只無形大手將它揉成了一團,直接捏爆。
靈氣退散,李晟身上的氣息也歸于普普通通。
場面一時間變得死寂。
良久,終于有弱弱的議論聲音響起。
“李哥……突破失敗了?”
“不是說,晉升一元境是最容易成功的嗎?”
“可能我們記錯了?”
也有一些人試圖打圓場。
李晟的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再轉(zhuǎn)綠,他繃不住了,干巴巴的丟下一句“突然想起來門主還有事找我”就從山石上跳下來,快速消失了。
沒了熱鬧可看,頗為遺憾的眾外門弟子只得紛紛散去。
謝遠和二狗這才進入了張子默的小院,張子默掏著耳朵走了出來,罵罵咧咧道:“他媽的,總算是清凈了,老子連著聽了三天,要不是打不過李晟這狗幾把的,老子早就讓他滾蛋了!”
“張哥,你打不過李晟?”謝遠奇道。
“你張哥這一元境也就是唬人的,李晟那小子可是得了實打?qū)嵉膹娬邆鞒?,雖然還沒破境,但憑借一些手段,贏你張哥卻不算困難?!?p> 張子默揮了揮手,雖然有些郁悶,倒也沒有太在意。
謝遠還想問什么,這時,一道身影卻是默默從后院的圍墻處冒出頭來,就這么貼著地面滾到了眾人身前,滿臉的生無可戀。
“為什么我會在這關鍵的時刻晉升失敗……毀了,全毀了,我李晟在外門的高大形象完全毀了!”
李晟雙眼無神的看向天空。
謝遠和張子默對視一眼,默契的走回了屋內(nèi),裝作沒看見。
倒是二狗好心的蹲下身子,將李晟頭頂?shù)膸最w雜草摘下,這才跟在兩人后面進入了屋子。
等三人剛剛關好門,外面驟然掠過一陣強烈的靈氣波動,隨即就是一聲驚天的帶著些氣急敗壞意味的哀嚎:“敲里嗎啊,為什么突破還會有推遲的?。 ?p> ……
天陽門弟子此次從“神隕之地”帶回了不少妖獸尸體,外門也分得一些。
或許是因為謝遠平安歸來的緣故,張子默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滿滿做了一桌子菜。
聞到飯菜的香味,在地上打滾的李晟也顧不上悲傷了,跑到井口隨便沖洗了一下就急吼吼的沖了進來。
“真的打起來了?”
吃飯的時候,謝遠聽著張子默講三脈大比的后續(xù),有些愣神。
“可不是嘛,好多去看熱鬧的外門弟子都看見了,先是四長老和兩大宗門的人打了一架,然后門主也出手了!”
“不過他們都是在天上打,電閃雷叫的也看不清什么情況,只知道出手的除了三大宗門之主,好像還有青州巡守使……對了,你們知道青州巡守使是干什么的嗎,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在美味的治愈下,李晟這時候已經(jīng)看起來正常了許多,他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的問道:“巡守使?干嘛的?”
張子默就簡單說了一下巡守使的由來。
“這么說來,我們青州其實是歸這個什么東荒王朝管?”李晟滿臉愕然,“可是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啊……”
“因為東荒王朝據(jù)說是在萬重山那邊,好多年以前的萬重山雖然也算危險,但并非不可跨越,后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萬重山漸漸就成了天溝,再無人可隨意通行……”
聽著張子默的解釋,謝遠若有所思。
他以前也在一些典籍上看到過只字片語的關于東荒王朝的記載,但從來沒有在意過。
現(xiàn)在想來,只怕知道青州巡守使的人都不是很多。
究竟是因為歲月的緣故被逐漸遺忘,還是……有人在刻意淡化?
可能是經(jīng)過了此次“神隕之地”的變故,謝遠感覺自己總會把所有問題往復雜化的方向去想。
還是做個春風蕩漾的快樂少年吧……
謝遠搖搖頭,轉(zhuǎn)而問起了另外一件和他相關的事情,“張哥,那大比最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
“我問了一個相熟的內(nèi)門弟子,說是最后好像各退一步,以半年為期,龍虎山和浮光劍宗各出二十萬靈石,但也不再追究‘神隕之地’中眾多弟子無故失蹤之事……”
謝遠聽得微微點頭。
大比開始之前,便有傳言說整個青州的靈脈都將枯竭。
聯(lián)系到青州宗族在逐日城為了奪取資源不惜和三大宗門的天驕弟子翻臉,恐怕傳言為真……
而三大宗門以百萬靈石為注,這件事本身就很詭異。
因為無論誰輸了,恐怕都不可能將這么多足以影響宗門存亡的靈石拿出來。
而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天陽門已經(jīng)占盡了便宜……
最重要的是,好似謝遠在“神隕之地”掀起的一些小風波,也沒人會再追究了,這才是謝遠最想看到的結(jié)果。
“謝遠,有個事想問下你。”
這時,酒足飯飽的李晟突然說道。
謝遠沒接話,靜等下文。
“你說,我該入哪一峰?”李晟糾結(jié)的說道,“除了大長老的靈鷲峰和二長老的凌陽峰明確不再收徒,其他五峰加上主峰,我都可以任意選擇?!?p> “按理說我應該去天陽峰的,畢竟是門主親傳,但又聽說門主幾乎不會露面,平日里只是幾個執(zhí)事在教導弟子,還有主峰強者太多,我去了肯定要奪盡他們的風頭,我怕遭到嫉恨啊……”
“然后大鼎峰也不錯,還可以學習煉藥術(shù)。”
“但我又覺得望秋峰也不錯,聽說七長老人很好,會的也多,關鍵是弟子極少,家底豐厚……”
“還有在內(nèi)門掌管諸多要地的四長老,最善養(yǎng)生之道的六長老……啊啊,感覺每個都不錯?。 ?p> 謝遠起初以為李晟又在裝逼,后來聽到張子默的解釋才明白過來。
此次進入“神隕之地”的外門弟子三十余人,活著歸來的有十九人,而其中又有七人得到了上古傳承。
這七人除了李晟,其他六人回來之時便直接入了內(nèi)門,被各峰長老收為親傳,只剩下李晟這廝遲遲沒有做出選擇……
見他是真的茫然,謝遠沉默了一下,才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該選誰,這種問題別人也無法給你答案,人的一生都在不斷的做選擇,每個選擇都會造就不同的結(jié)果,沒有人可以預知未來,但是……”
“你可以去做到最好,至少,我希望你日后哪怕后悔,也不是因為自身的原因?!?p> 一席話說得幾人都安靜了,便是張子默臉上也有恍惚之色一閃而逝,不知想起了什么。
“當然,我其實覺得主峰最適合你?!币姎夥沼行﹪烂C,謝遠又補了一句。
“真的?”李晟驚喜道:“莫非你覺得唯獨內(nèi)門第一的天陽峰才能容納我這等妖孽?”
“倒不是,只是我覺得你至少有一點,已經(jīng)學到了門主的三分真?zhèn)?。?p> “哦,是什么?”
“裝逼時嫻熟的語氣?!?p> “……滾!”
這一晚,四人坐在一起喝了許多的酒。
誰也沒有明說,但好似大家心里又都清楚,以后這樣的機會或許越來越少……
直至沒有。
謝遠忽的想起一句話,應該是很久以前聽到的一首歌的歌詞,有時候被人引作笑談,但其實那句話在謝遠看來并不好笑。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有些事看著看著就淡了?!?p> 謝遠距離十八歲的生日其實還有幾個月,但他感覺自己忽然又變老了。
……
李晟喝醉了。
今日過后,他將入內(nèi)門,追尋他夢寐以求超過了二十年的道。
他拉著謝遠說了很多話,有些話謝遠聽懂了,有些話謝遠沒有,但在他意識模糊之際,謝遠還是認真和他碰了一下杯。
二狗依舊木訥的坐在角落,直至最后李晟癱倒,他默默的背著李晟回去了。
至于張子默,早就不知何時倒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粗豪的面孔在燭火的映照下有一絲滄桑之感。
謝遠站起身,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殘羹推門而出。
清冷的夜風拂面而來,讓有了幾分醉意的謝遠駐足。
今晚沒人問過謝遠在“神隕之地”經(jīng)歷了什么,也沒人問他以后作何打算。
好似在三人的潛意識之中,就已經(jīng)認定了某些東西,然后默契的避開。
謝遠抬頭,看著漫天星辰,一邊向住處走去,一邊輕聲吟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p> ……
夜已深。
一道身影從天陽內(nèi)門輕盈的掠出,直奔外門。
不多時,那身影來到外門最深處一座孤零零的小屋旁。
“門扉上貼了幾張怪里怪氣的人物畫像,應該就是這里了吧……”
來人嘀咕了幾句,然后躡手躡腳的走進了院落,來到了小屋的窗戶旁。
伸出青蔥一樣的手指在窗戶上戳了個洞,來人透過月光,隱隱看到床上躺著一道身影。
吱~
以最小的聲音推開沒有上鎖的門,來人走進了屋內(nèi),徑直來到了床邊,在黑暗中也閃閃有光的烏黑眼眸注視著那熟睡的側(cè)臉。
良久,來人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作勢欲輟,接著又在那熟睡之人的脖頸上比劃了幾下。
“噫,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唔,好大的酒氣,喝醉了?”
來人想了想,又把匕首收起,接著在床沿坐下,然后將臉頰探了過去,就這么盯著那熟睡的側(cè)臉,似乎是在比較著什么。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臉頰越探越低,這時,床上熟睡的人霍然睜開了眼睛,眼中有著惡夢驚醒的惶然之色。
“你……你是誰?”
謝遠假裝無措的坐起身來,退到床角,驚道。
但他心里卻是嘆了一口氣。
他喵的。
修為高了之后就連想安生的睡個覺都越來越難了。
稍有點風吹草動,想不醒過來都不行。
所以高手都喜歡住在最高的地方……
原來就是因為失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