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閉目不知春秋（藏秀）一

　　這場打斗持續(xù)了很久，從黑夜到破曉，到天泛起了魚肚白才漸漸偃旗息鼓。

　　葉鏡早已殺紅了眼，活脫脫像地獄里爬出的惡魔，衣服上早就血跡斑斑，不知是劍插入別人咽喉時濺上的，還是自己身上那大大小小數(shù)十道的傷口滲出來的。

　　葉鏡撐著劍站了起來，周圍尸骸遍地，流血漂櫓。雖然中了埋伏，好在敵軍被擊退了。

　　但，要不是他自負中了圈套，或許……

　　他踉踉蹌蹌向自己的好兄弟李茗走去，李茗的尸身早已僵硬。

　　身上插滿了箭矢，活像練兵場的靶子，那雙眼睛卻是到死也不愿閉上，葉鏡伸手將他的眼睛合上，“兄弟，對不起?！毖垌t的葉鏡，眼里緩緩的流出了一滴清淚。

　　是憤怒是不甘，怪別人也怪自己。

　　“阿鏡?！?p>　　是蕭瑟，葉鏡抬頭時他的眼里充滿了迷茫，少年時憑借天資卓越獲得名劍大會魁首，卓越的家世，過人的才能，別人一輩子求而不得的東西他都有。

　　或許是之前的人生太過順暢，老天才給他使了個這么大的絆子。

　　蕭瑟將他抱在懷里，“阿鏡，別難過?！?p>　　葉鏡靠在她臂彎嗚咽了起來，淚滑落臉龐滴在蕭瑟的臂彎里，往常他最討厭流淚，他認為男兒有淚不輕彈。

　　但他忘了還有下一句，只是未到傷心處。

　　“瑟瑟，李茗他說，此次大戰(zhàn)后，他想卸甲歸田，尋一良人相伴。

　　再置辦三畝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遠離江湖，歸隱田園，我若得空便去找他，與他飲酒比武……”

　　葉鏡的聲音愈發(fā)哽咽，“都怪我，若不是我……”

　　蕭瑟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阿鏡，會過去的?！?p>　　蕭瑟一如既往的軟語安慰著他，葉鏡性子急，發(fā)脾氣的時候唯有蕭瑟的軟語輕調(diào)能快速平息掉他的火苗。

　　當他沉浸在一段悲傷里的時候，卻不知另一段悲傷悄悄降臨。

　　突然，蕭瑟身體一軟，倒在了他懷里，溫?zé)岬囊后w燙得他渾身一激靈。

　　戰(zhàn)場血腥味道重，他的鼻子早就聞著這味道麻木了，以至于他沒注意到身邊人。

　　“瑟兒！”

　　葉鏡的聲音有些抖，腦子中快速形成的一個想法被他立刻否決。

　　不會的，瑟兒不會離開他的。

　　他顫抖得抱著蕭瑟站了起來往前方跑，一邊含糊不清的喊著“瑟兒，你別怕，我馬上就去給你找大夫，別怕，別怕?！?p>　　葉鏡自身的傷也不輕，沒跑幾步就摔在了地上。

　　他緊緊的摟著蕭瑟，是害怕，是絕望，讓他哭都忘了。

　　蕭瑟明明剛剛還在安慰他的，她受了這么重的傷還能語氣不變的安慰他嗎？

　　不，一定是錯覺，他在做夢吧！這是一定個噩夢！

　　可是這個夢為什么如此真實，怎么他沒醒來。

　　快醒來??！他在心里吶喊。

　　懷里的人動了動，蕭瑟伸手遮住了葉鏡的眼睛，笑著說：“阿鏡，別難過，是人就難逃一死。”

　　葉鏡死死的捏著蕭瑟的那只手，好像只要他捏得夠緊，瑟兒就不會離開他了。

　　“疼。”蕭瑟呢喃了一下，葉鏡立刻松了手。

　　他這是殺敵把腦子都殺傻了嗎，他那拎重劍都毫不費力的手怎么能這么使勁兒捏瑟兒呢！

　　“對不起瑟兒，我輕點兒。你松手，讓我看看你?！?p>　　“不關(guān)你事兒?！笔捝哪樕絹碓桨?，出氣兒遠比進氣兒多，胸膛的起伏也越來越微弱，“乖，閉上眼，睡一覺就好了?！?p>　　葉鏡聽蕭瑟的話乖乖閉上了眼睛，他一向聽瑟瑟的話的。

　　但在他閉眼的同時，蕭瑟的手也滑落，蹭過了他的臉。

　　他睜開眼，眼前蕭瑟嘴角的那絲絲鮮紅的顏色伴隨著溫柔的微笑生生刺痛了葉鏡的眼。

　　她還是笑著的，一如既往的溫柔繾綣。

　　蕭瑟沒了，他哭都來不及哭，心里似乎被撕扯下一塊，痛得他呼吸一滯。

　　他的眼睛也好疼好疼，似乎是承受不了這種痛，竟然生生的落下了兩行血淚。

　　再后來，援軍趕到。

　　葉鏡活了下來，但人雖活著心已經(jīng)死了，閉目不知春秋，他的瑟兒讓他閉眼，他便一直閉目不視人吧。

　　那是他心底的一道傷，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

　　五年后，七秀坊郊外。

　　葉鏡又再一次來到七秀坊，這條路他走過無數(shù)遍，對他而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從垂髫小兒到及冠之年，來來往往已有十數(shù)載。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葉鏡緩緩把頭轉(zhuǎn)向馬車外吵鬧的方向。

　　葉鏡一臉淡漠的開口，雙目依舊緊閉。

　　“外面怎么了？”

　　“前面有幾個小混混欺負人呢，少爺……”要管嗎？

　　他家少爺最是俠義心腸，最討厭恃強凌弱之事，只是如今……小廝小心翼翼等著葉二少的回復(fù)，可惜好人不好命，那個曾經(jīng)仗劍走天涯的少年卻在一夕之間失了愛人兄弟，此后葉鏡便閉目不在視人。

　　藏劍家規(guī)：

　　其一，敬祖先、重宗長，不得以下犯上百，忤逆不孝。

　　其二，睦宗黨、重師友，度不得飲水忘源，忘恩負義。

　　其三，謹交友、慎獨行問，不得不學(xué)無術(shù)，放浪形骸。

　　其四，行仁義、篤誠信，不得欺凌老弱。答敗壞族名。

　　劍無不同，只因御其之內(nèi)人不同而異，用劍之人當知非劍御人，而是人御劍，此后闖蕩江湖，為善為惡，皆在人心。

　　“你說呢?！?p>　　藏劍家規(guī)不能忘，這是他身為藏劍弟子一生需要銘記的事情。

　　葉鏡從馬車里走了出來，藏劍山莊弟子皆是配有輕重兩把劍，重劍殺傷力強，輕劍靈活方便，他抽了輕劍縱身一躍而出，閉目多年，雖不能視但他會聽聲辨位。

　　“喲，我當誰呢，原來是個瞎子?！鳖I(lǐng)頭的混混話音一落，譏笑聲隨之而來，

　　“此等雜碎，瞎子也足夠了?！?p>　　“閉目不知春秋，那是藏劍的葉二少，快走快走?！?p>　　把輕劍收起，他朝著前方伸出了手。

　　聽聲音，剛才混亂中小混混應(yīng)該把人推倒了。

　　“沒事兒吧?！比~鏡雖能根據(jù)聲音分辨方位，但那人一直未開口他難辨男女。

　　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拉著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多謝葉公子相救。”聽剛才的小混混的話，她知道了眼前救了自己的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葉二少，葉鏡。

　　原來是個女孩兒，聽聲音年歲不大。

　　“姑娘家住何方，以防姑娘再遇歹人，我送姑娘回去吧?！?p>　　“七秀坊?！?p>　　“原來是秀坊的姑娘，我正好也去那兒，你且同我一路?！?p>　　蕭芷跟著葉鏡上了馬車。

　　“多謝葉公子。”

　　“你怎會一人在此處呢？”

　　蕭芷吐了吐舌頭，“我偷跑出來玩兒。”

　　“師傅師姐她們，天天讓我練劍，我都無聊死了。”

　　“我趁著她們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玩。嘻嘻”

　　真好啊，多么活潑可愛的小丫頭，他又想起了她的瑟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