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當頭的長夜,百萬張城市的面孔融進黑暗,變成緘默和低語。
身姿微僂的男人,像卸下龜殼一樣,卸下一身的疲倦,脫下汗水浸濕的襯衫,溫熱的水漫過他的肌膚,像無數(shù)的細手撫慰他酸疼的肩膀,和發(fā)紅的腰間。
寡居的女人脫下孤獨的鞋,打開寂寞的燈,她沒有再婚,也沒有孩子。玻璃窗上映了幾粒瘦小的星星,和一張昏黃的月。
另一邊,汗水順著男孩倔強的額頭流了下來,朝氣蓬勃的黑發(fā)早已浸濕。黝黑的肌膚上露出健康有力的肌肉,固執(zhí)的手掌握緊發(fā)燙的籃球,男孩的心也在發(fā)燙。
裝潢豪奢的吧臺,被五彩斑斕的細碎燈光染得美輪美奐。dj正放著一首去年大火的《芒種》,舞池內激情似火的男女伴隨著打碟的摩擦聲,奉獻出年輕有力的心臟。夾雜著鶯鶯燕燕的笑語,和男人們飽含雄性荷爾蒙的口哨聲。
每個人的夜晚都是不一樣的,那陳曉歌呢?
云歌書舍內是一個書的世界,這一邊是詩山詞海,那一邊是史林經園。各國的經典名著,中外許多知名作家的所有作品,古代書法家的碑帖摹本,還有名畫,都在紅檀木大門內這些厚重穩(wěn)健的書架上。
此刻云歌書舍內的顧客很少,只有兩三個人不知疲倦地沉浸在書的海洋里?,F(xiàn)在很多人才下班,很多人要去享用豐盛的晚飯。所以云歌書舍內白天的顧客剛走,晚上的顧客還沒有來,紅檀木大門內顯得十分安靜。
兩個店員也在這個時候出去吃飯了,陳曉歌抬起溫和而有力的手臂,修長而瀟灑的手指,托起被顧客亂放在一邊的書籍。
這里每一本書都是陳曉歌的老朋友,他熟悉所有書的脾氣和稟性。
陳曉歌靜謐而愉快地做些擺放的活,因為對他而言,這里既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愛好。
紅檀木大門內三個認真讀書的學生,與其說是顧客,不如說是書友,因為常常來這里讀書的人不買書,常常在這里買書的人不讀書。
這些喜歡讀書的人,都算是陳曉歌的同道中人。讀書,恰好也是陳曉歌的興趣,從經、文、史,到書、畫、詞,他涉獵廣泛,是個無書不通的妙人。
父親帶了家里可口的飯菜過來,他趁著這個空閑,順便打開微博,她有一個網友,“夢如南筏”。
他們的微博從不發(fā)現(xiàn)實中的照片,有時候討論一些話題,有時候交流身邊發(fā)生的事,這一切都在微博內的聊天工具里完成,他們之間有著精妙的默契,只愿做彼此精神上的知己。
陳曉歌舒開安逸而漆黑的眸子,溫和的手指點開消息欄。
只見“夢如南筏”問了一個問題,一個被問爛了的問題。
當何夢打算下班時,她隨意翻了下手機,微博上提示有新消息。
瀟灑而烏黑的睫毛微微閃動了幾下,手指開始舞動。
空氣沉默了幾秒鐘,消息欄又多出一條信息。
何夢望著“落筆成歌”寫下的灑脫出塵的文字,桃花瓣似的嘴唇不知不覺間彎成粉紅色的月牙兒。
“落筆成歌”的話與何夢完全是兩個想法,她不必認真去看,深刻去想,就當是欣賞好了。
何夢是六點下班,和關系不錯的女同事合租了房子。
她向來事業(yè)心很重,她認為女人雖然要依靠家庭,但不能依靠男人,她自己經濟上必須是獨立的。
她托了家庭的福,孩子讓婆婆在帶,丈夫在其他城市工作,他們本就不是愛情的結合,天各一方,各有不同的興趣、學問和觀念。
家庭是他們的補給站。
她向來是這樣認為的,而且對于她這樣性格的女人而言,即便是夫妻間有愛情,愛情也只能是生活的佐料,能增加生活的情趣,但決不足以影響到生活的步伐。
何夢望了望手機上顯示的時間,8點15分,于是和婆婆通了視頻,從屏幕上看到可愛的兒子,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干凈利落,不缺熱情。
至于那個在另一個城市的丈夫,她也會關注他那邊的天氣,會及時提醒他帶雨傘,或是多喝水,相敬如賓,僅此而已。
但黑夜并不只有這些平靜,在這座城市的東西南北,各個角落,都不缺如火一般的熱情,所以,當一個年輕的男人被他的兄弟們推推搡搡地擠上車,對這群年輕人而言,生活的火熱和激情才剛剛活了過來。
夏詩宇被一群好友推上了出租車,夏詩宇在靠窗的位置,點了支煙,他的目光也隨煙飄散的方向,落到路旁的香樟樹枝上,落到大潤發(fā)的巨大廣告牌上。
車停在道田酒吧的門口,一對男女正站在門前,男的像是在說軟話,女的顯得很無奈。
這個女孩夏詩宇覺得很熟悉,他經常在公司樓下遇見,當然,他不知道她叫林酒兒。
“怎么了,看上這小妞了?”他的狗友調侃道。
“沒什么,也許是小情侶鬧分手吧?”夏詩宇這樣說道,他對她其實也曾經好奇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子,會有怎樣的男朋友呢?
他沒想到她的眼光這么菜,瞥了瞥女孩一眼,終于覺得還是門后面的世界更加有趣一點,于是夾在一群狗友中間,推開了極樂之門。
林酒兒現(xiàn)在很郁悶,他面前的這個男人是他的同學,從大二就一直在追她。
都說男追女,隔層山,她覺得她和這位同學之間,至少隔著太平洋。
男孩用他自以為很溫柔的聲音說:“酒兒,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你……”
“咔……”林酒兒用雙手做了個叉的手勢,她正在埋怨著把她約出來的女同學,竟然跟她玩貍貓換太子。
她還特意化了個精致的妝。
林酒兒說行了,你要說什么我都知道了,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林酒兒覺得自己口氣稍微重了點,于是補了句,“你是好人!”
然后林酒兒在男孩愣神不知想什么的時候,堂而皇之地攔了輛出租車,在她關上車門讓司機離開時,就聽到男孩大聲地對她喊道:“酒兒,我是不會放棄的!”
其實林酒兒心里明白,這個同學這樣追求她肯定是沒戲,她不會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沒錢,又長相一般。當然,這也可以算得上理由。
林酒兒很清楚她自己想追求什么樣的愛情,她給自己打了個比喻,就像小時候她和班里的小男孩一起爭班上唯一一個三好學生的名額。結果因為他倆的激烈競爭,班上的三好學生一直被他倆霸占,不是他,就是她。
她要的愛情也是這樣,就是兩個人一起變好的愛情。
她有美貌,如果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很容易,當然,她沒試過,也許比很容易要難上一點點。
但找一個和自己三觀合的人是真的很不容易,她郁悶地想到。
不過她還年輕,她確實很年輕,98年的姑娘,剛從大學出來,不過22歲而已,其實也不小了,她又郁悶地想道。
還是努力再考個研吧,將來可以多條活路,她對自己說。
她其實也很喜歡三毛,喜歡她的《撒哈拉沙漠》,但當她再把三毛的書翻出來讀時,卻發(fā)現(xiàn)它們已經變成了最好的催眠工具,算了,還是明天再努力變好吧。
當夏詩宇推開眼前這扇極樂之門時,城市的與眾不同才向他摘下了面紗。
一杯威士忌,加冰,謝謝。
夏詩宇也很年輕,24歲,其實已經不小了,但夏詩宇是個極端自負的人,他覺得70歲也不老,因為他是夏詩宇。
他遇到的酒吧很少有像電視劇上男人女人在舞池中央群魔亂舞的場面,你在龍城可不敢,你看到一個很正點的姑娘,正打算去搭訕,也許后面兩個紋紋身的大漢就要請你去廁所玩玩了。
這里最多消磨下你過剩的荷爾蒙,一杯酒下肚,耳邊回蕩著歇斯底里的音樂。
夏詩宇去上個廁所,旁邊胖子跟上來,他們又一起去抽了根煙。
這時候夏詩宇的手機響了,他瞅了瞅,才不到十點,不由皺了下眉頭。
旁邊胖子嘿嘿笑道:“怎么,媳婦查崗了?”
夏詩宇狠狠抽了一口香煙,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問道:“什么時候回來?”
夏詩宇問:“你不是和同事在逛街嗎?”
對方答:“她男朋友臨時叫她,她就走了?!?p> 夏詩宇問她:“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玩手機?”
對方說:“你快回來吧,你看一下超市有沒有衛(wèi)生紙,帶一點回來!”
說完,對方直接掐斷了電話。
胖子問道:“你怎么弄?”
夏詩宇頓了頓,他每次做選擇前,都習慣先找到問題的底線在哪里,然后看自己有多少選擇的余地。
最壞的結果就是,他現(xiàn)在不回去,那女朋友肯定會在15分鐘后打電話來問他到了哪里。然后如果一直朝惡化的方向前進,那她必定會覺得自己不重視她,那以后的夫妻生活只會比這更糟。然后她會和自己吵架,會數(shù)落他的毛病,然后覺得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然后她會很失望,會很低落,然后再悲痛欲絕地分手。
一下就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夏詩宇卻開始質疑,他們的婚姻究竟適不適合。
女朋友不喜歡和他的朋友一起玩,也不支持他和這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還有,自己現(xiàn)在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他24歲,在部門擔任主管,說白了就是替別人打工的,他需要晉升機會,或者自立門戶。
這樣想著,他覺得有些東西必須想清楚,于是跟這群狐朋狗友先告了別,一邊回去一邊想。
他很快就理清了了一些事情,忽然問題又回到女朋友身上,他的女朋友和他同一家公司,只是不在同一個組,畢竟他是主管,治親就會不嚴,所以女朋友在另外的組。
夏詩宇忽然又想到了婚姻,他和女朋友決定結婚是女朋友提出來的,他到現(xiàn)在才開始細細思考。
愛情嗎?他們之前的確曾經有過愛情,不過如今只剩性和親情了,他對愛情的觀點,與何夢是相似的,愛情只是生活的佐料,所以他直接跳過愛情這個選項,直接思考起婚姻來。
他突然想到抖音上看過的一句話,“初為人夫,請多指教?!?p> 婚姻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毫無經驗可言,所以他應該暫時不去想?不,他是夏詩宇,他是個極端自負的人,他替自己點了根香煙,看著熙熙攘攘的煙霧四散開去,紅色的火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