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歷
爺爺是個(gè)練家子,被他拾走之后便肯定要承他的衣缽,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身后的條條新疤舊痕,掉過的顆顆如豆大般淚珠,無一不讓柏夙記憶猶新。日盼夜盼那片刻的休憩,卻還得受同齡人的欺負(fù),沒爹沒娘似是咒術(shù),不管在瑞都還是這四方大地都被烙上了克人的印記。
沒有人愿意同她一起玩樂嬉鬧,每次只得遠(yuǎn)遠(yuǎn)坐在翠堤的柳樹下,拽著根在旁很是無辜的狗尾巴草,眼巴巴瞧著別人樂樂陶陶的模樣。
每每這時(shí)能讓她心情稍微好些的,便是兩個(gè)哥哥,不是她這倆親人能愛她什么護(hù)她什么,而是他們也有與柏夙同樣的命運(yùn),看著身邊有兩人受著和自己一樣的苦一樣的傷,總比自己一人來的舒服。
兩個(gè)哥哥,大哥名為柏錫,二哥為柏夜。大哥的來歷自己不知,二哥是十九年前的雪夜,老頭自稱是在瑞都的神廟門口拾來的,和撿到柏夙時(shí)間只差個(gè)半月有余。
不知怎的,她兩個(gè)哥哥雖同在一處長大,性格卻相去甚遠(yuǎn)。
一個(gè)玩世不恭成日吊兒郎當(dāng)。一個(gè)性格孤僻對所有事都愛答不理。不過,他倆最相似的地方便是都對對方及柏夙沒絲毫兄弟、妹之情,像是約好了一般,雖從沒捉弄過柏夙,但總是各玩各的,誰也不搭理誰。三人活像同吃了十幾年一鍋飯的陌生人。
半個(gè)月前,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出瑞都,這全都要?dú)w功于她的好大哥。
上月初六,正像往常一樣吃著午飯,柏夙剛夾了口白菜想往嘴里送,卻忽感桌面一震,她端起自己的碗,看著桌對面的柏錫。他雙手環(huán)抱,面目猙獰的很。在瞧桌上還沾著幾粒米的筷子,想必剛才的感覺便是這摔筷子的動(dòng)靜。
“老頭子,我是真的受不了了,我要出去,去外面。”柏錫抹了抹油嘴,厲聲對一旁安靜吃飯的爺爺說。
此種話不是柏錫第一次說了,自從五年前他從爺爺房中竊的一卷古竹簡,不知怎的,便日日嚷著要出了這瑞都。那本書他寶貝的很,柏夙有次想借來看看,他不僅不讓,還用拳頭威脅自己不能告訴爺爺。柏夙認(rèn)識的人里面,除了爺爺武功最好的莫過于他,這一拳下去,她真是非死即傷。所以五年中她一直守口如瓶,只字沒提。
因?yàn)閹缀趺刻煲娺@家伙無事生非,她同二哥都早已見怪不怪,尤其是她二哥,連頭都沒抬一下,不停地扒著飯。
“那你出去吧,不要在回來了。”爺爺沉著臉,放下手里的筷子。聽到這話,大哥還沒反應(yīng),二哥的頭忽然抬起看向爺爺,似對爺爺?shù)姆磻?yīng)感到百思不解。
柏夙自然也頗感奇怪,如是以前,爺爺定不會說出這種話。最開始還十分嚴(yán)厲的阻攔,記得大哥頭一回說出這種胡話時(shí),爺爺二話不說將他打的五六日沒下床。后來提多了,也不管了,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聽了這話,柏錫突然來了勁,騰地一下站起來,二話不說就向屋外邁,連件換洗衣裳都沒準(zhǔn)備,頭也不回就這么走了,爺爺還真就沒攔著的意思。
柏夙下午端著盆子喂了會兒雞,到地上一片黃米殆盡,便到了練功的時(shí)辰。她這功夫雖跟同爺爺一般的長老們比是天壤懸隔,但在這瑞都普通人里還算是相當(dāng)不錯(cuò)的。
月落星沉,柏夙擦了擦臉上被煤火熏得黑黢黢的臉,把飯菜端到了桌上,菜上齊后,便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戳丝此龑γ婵帐幨幍奈恢?,“大哥去哪了?這么晚還不回來?,F(xiàn)在不回來,一會還要熱他的飯?!?p> “不用熱了,他早就出了瑞都。”爺爺看了一眼放在柏錫位置上冒著騰騰熱氣的白飯。言語中滿是怒其不爭,兩條白髯隨著他的話而上下起伏,恰似是兩只食豬肉的長蟲子。
看他這樣子,柏夙竟覺得有些想笑。在將笑未笑之際,匆忙捂住了嘴。
“怎么?不回來了?”她平復(fù)了片刻,言語帶著些難過??伤B眉頭都沒舍得皺一下,旁人一看便知是她這語氣真假。
柏夙瞟了一眼旁邊的柏夜,發(fā)現(xiàn)他遲遲沒有動(dòng)筷子,似乎知道這事,柏夙轉(zhuǎn)過臉又沖著爺爺問道:“他真去外邊了?瑞都不是有層結(jié)界么?他怎么出去的?”
九年前,她曾以為這瑞都便是全世界,直到幼學(xué)的那年端午,柏夙去街上的藥房,買要掛到門簪之上的艾草。她記得當(dāng)時(shí)一進(jìn)那藥方門便聞到了陣血腥氣。
在離著柏夙站的地方不到一丈,一個(gè)男子躺在醫(yī)館的床榻之上,他右臂半垂,根根青色的筋脈暴起,汩汩鮮血順著手臂劃落下來。
左臂傷的更重,或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手臂,那里已經(jīng)不見血肉,只見得森森白骨。一位老婦坐在男子身旁,臉頰泛起的淚花早已打濕了她的袖口。
看到此等殘忍景象,年幼的她嚇得連連退后幾步,手碰到腰間的鈴鐺,聲音喈喈動(dòng)聽。可配上這駭人場景卻格外讓人難受。
聽到外邊動(dòng)靜,大夫掀開門后的布簾走了進(jìn)來,看來人是柏夙,便從旁邊的藥柜子上拿過金瘡藥和一束艾草,似是提前準(zhǔn)備好的。
大夫叫了她好幾聲,柏夙才回過神,忙接過東西。她從斜挎的流蘇小包中拿了幾枚銅錢,交與大夫。
“啊——”徒然一聲,聽得出那聲主人當(dāng)是痛苦萬分,大夫聽到聲音忙將柏夙送出門向那男人躺著的地方走去。柏夙恍然之間,又向屋中看了一眼,那雙臂盡損之人竟坐了起來,眼球外凸,嘴大張著。讓人寒毛卓豎。
“哎,為何要去外世呢,瑞都的結(jié)界可是很難沖不破的。天下雖繁華,卻極其險(xiǎn)惡,這瑞都是唯一的凈土,偏偏有人非要去外邊受罪……”大夫拿出一旁放置的一卷銀針,三指掐著兩針干凈利落刺入了他的穴道之中。
男人瞬間便緊閉住了自己的雙眼,沉沉睡去。從那天之后,柏夙再也沒見過那男人,亦不知道他有沒有再醒來。
之后,大夫又和老婦人談了幾句,原話柏夙早就記不清了,只大概記得些內(nèi)容,大意是那病人,不知為什么硬要出瑞都,卻在將出未出之際被結(jié)界彈了回來。便成了這副模樣。
不過自那日之后,加之這些年的微淺見聞,她明白易曉,這她以為同天一般大的瑞都,對于外邊世界而言,不過是區(qū)區(qū)盈尺之地罷了。也知道,要出了這小地方會有能把人折磨死的阻礙。所以,在柏夙的心里絕沒有絲毫要出瑞都的打算。
之后的另些日子中,每每聽到這鈴鐺相撞,柏夙心里活像個(gè)長了個(gè)大疙瘩。把別在頭上的,甚至聽爺爺說自打撿到她時(shí)放在她旁邊的掛在腰間一大串鈴鐺也通通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