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前的村子很小,小到誰家有幾頭牛幾只雞大家都一清二楚的那種。
往村里走的時候,鳳嫵發(fā)現(xiàn)村民們都警惕地看著自己和云景仙這兩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
敲了好幾戶的門,也沒人肯收留。
錢袋子在明霄那里,不過幸好,云景在乾坤袋里掏來掏去,掏出來一顆南海珍珠。
但他拿出南海珍珠作為交換時,不僅更加沒有人愿意收留,且村民的警惕之色更濃了。
有位大娘眼神不善地打量他們二人:“俺可聽說了,那雌雄大盜兇滴狠咧!你們倆銀一個穿紅一個穿藍,還拿著這南海珍珠,俺可不收留你們!快走快走!”
什么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鳳嫵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聞著飯菜的香味,咽著口水的時候,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句話。
最終,在一個養(yǎng)著雞的農(nóng)院面前,鳳嫵走不動道了,她小聲附在云景仙耳邊:“云景仙,咱們抓兩只雞好不好?”
云景小聲回答她:“這村子看著不太富裕,咱們偷雞不太合適吧?”
鳳嫵小小聲地反駁:“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我們這是流落此地,借兩只雞來吃吃?!?p> 云景思量片刻,也小小聲地回答她:“那咱們就將南海珍珠放在雞籠旁吧?”
先混過這一頓再說!鳳嫵點了點頭,取過了云景手中的南海珍珠,先他一步攀上了墻。
云景只好默默地退了下來,替她望風。
鳳嫵熟練地翻墻,熟練地進院,熟練地…十分不熟練地抓雞。
云景站在圍墻外,只能聽見雞聲咯咯,看到雞毛翻飛。
圍墻內(nèi),鳳嫵渾身沾滿了雞毛,終于一手抓了一只雞,然后將南海珍珠丟在雞籠旁邊,也不管主人家會不會將這珍珠當成雞屎。
她不是故意這么做的,實在是抓雞經(jīng)驗不足,一時有些手忙腳亂,無暇他顧。
就在鳳嫵兩手抓著雞,打算翻墻的時候,身后傳來男子玩世不恭的聲音:“這位俠士,不問自取,可不太好啊?!?p> 鳳嫵汗毛倒豎,背上滲出冷汗。
嗚呼哀哉,大事不妙!
這聲音鳳嫵太熟悉了,正是刺殺過云景仙的裂錦,他們曾經(jīng)的扇術(shù)夫子!
她心思急轉(zhuǎn),機敏地壓低了聲線,粗聲粗氣道:“對不住,對不住,俺這就走!”
也顧不得口腹之欲了,鳳嫵扔下雞,立刻開始翻墻。
裂錦雖覺得這背影十分眼熟,但他記性向來不大好,一時也沒多想,只是挽留道:“若腹中饑餓,可來寒舍用些粗茶淡飯,裂某分文不取?!?p> 鳳嫵心中暗道,你以為我是你啊!偏要往作死的路上狂奔。
她一邊快速爬墻,一邊低啞著嗓音回絕:“不必了,不必了!”
她一翻出來,就拉起云景的手,開始往外跑。但剛跑了一步,鳳嫵就后悔了,她不該跑的!
她太過心系云景仙的安危了,在自己沒有保護能力的情況下,自然是第一時間想到帶著對方遠離危險。
她此刻還未意識到,自己這就叫情深之下,關(guān)心則亂。所以,她只暗罵了自己一聲,太蠢了!
裂錦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跑什么跑?她不抓著裂錦打一頓就不錯了。
但她如此反常地跑了,那自然是她出了什么問題,沒有勝算才會跑!
原先可以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詐一詐裂錦,諒他也不敢輕易動手,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xiàn)在只能一條獨木橋走到黑了!
這是云景第二次碰到鳳嫵的手。柔軟溫暖,被她緊緊握著,云景一時有些恍神,不由自主問了一句:“一一仙,怎么了?”
云景這一出聲,鳳嫵心中一聲哀嘆!
裂錦怎么也是俠英客榜單第二的高手,定然是五感靈敏的,說不定還是個神者,只怕已經(jīng)聽到云景仙的聲音了!
但此刻除了拔足狂奔,也沒其他的辦法。鳳嫵拉著云景頭也不回,一路往村外跑去。
云景本想再問問發(fā)生了何事,但身后突有寒風襲來,他揮袖反手一擋,叮的一聲,一枚夜幽寒珠應聲而落。
云景眼神一寒,裂錦。
鳳嫵立刻放開了云景的手,將他稍稍往旁邊一推,自己也是往外挪了半個身形。只見原先路過的地方,有一灘深綠色的毒水落在地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二人心神一凜,頭也不回,腳步更是半瞬未停,村子被遠遠甩在身后,眼前漸漸出現(xiàn)茂密的樹林,密林又在視野中快速倒退。
托多年在陣法仙障摸爬滾打的福,鳳嫵上躍下跳,靈活地帶領(lǐng)著云景往草叢茂密的地方跑,希望能借地勢掩藏身形。枝杈橫斜,不免將二人袖子衣擺劃破了些,甚至鳳嫵的左臉頰,被葉子劃開一道細小的傷痕,雖沒有鮮血流出,卻仍是紅紅的一道,在她玉白的臉上格外顯眼。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卻誰也沒敢停下。雖然沒有了靈力,但依然能感覺到身后有一道危險的氣息,如影隨形,緊緊墜在身后。他們加起來快活了八千歲,卻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面臨生死時刻。
不過哪怕是這樣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鳳嫵也改不掉她的毛病:“云景仙,你說咱們”因為要躲避一根橫著的樹木,她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下去:“咱們不會跑著跑著,就跑到懸崖邊了吧?”
云景默了一默,揮袖替她擋去前方一根尖銳的枝椏:“不知一一仙有沒有聽過,好的不靈壞的靈?”
鳳嫵有個迷路的毛病,但幸好他們現(xiàn)在是在深林中亂跑,也不需要辨明方向。她不時調(diào)轉(zhuǎn)方向,嘴里抽空回答云景仙:“我只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沒多久,兩人停下了腳步。鳳嫵眼睛抽了抽,看著面前的懸崖,干巴巴地問道:“云景仙,如此大兇之地,簡直與善字差出八百里地。這是不是說明,咱們倆并不是將死之人?”
云景苦笑一聲:“一一仙這算不算是苦中作樂?”
云景走近幾步,往懸崖下看去,一片漆黑,看不清是何情況。踢了顆小石頭下去,半晌聽不見任何動靜。
倆人無語良久,最后云景思量片刻,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道:“裂錦要殺的是我,不如”
他顯然是想以自身為誘餌,引開裂錦。
鳳嫵一眼就洞悉了他的打算,立刻打斷:“我不同意?!?p> 身后山林不斷響起窸窣之聲,仿佛裂錦隨時會破空而出。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人心頭發(fā)涼。她咬了咬牙,果斷道:“你右手綁我的左手,咱們輪流攀住懸崖,慢慢爬下去?!?p> 幸好,她嫌鐲子麻煩,一直是將命羽幻化成了發(fā)帶。
也幸好,除非身死魂滅,哪怕靈力盡失,幻化之咒也是不會輕易失效的。
鳳嫵抽下發(fā)帶,她的墨發(fā)瞬間披散下來,輕柔地隨風飄舞。她的雙眼滿是堅毅果決,眸光晶亮,像璀璨的星星,在這黑夜之中愈發(fā)攝人,當真風華絕代。
云景定定地看著鳳嫵,看她動作利落地將兩人的手緊緊綁好。這發(fā)帶柔軟脆弱,看著一扯即斷,但沒緣由的,云景就是相信鳳嫵,相信這發(fā)帶堅不可摧。
二人同時爬下懸崖,云景左手攀住崖邊,而鳳嫵右手攀住崖邊。不等鳳嫵說話,云景先道:“我先下去探路。”隨即,他全然信任地放開了自己的手。
如此,云景向下墜去,而鳳嫵的右手,一下子承受了兩個人的力量,往外滑了一小寸,她緊緊掰牢懸崖,止住身形下墜。
石地粗糙,磨得手心火辣辣的疼。沒有靈力的護持,神魔與肉體凡胎無異,細碎的石子嵌進了掌肉里,割出深刻傷痕。
鳳嫵咬了咬牙,左手將云景仙的手牢牢握住。
很快,云景在下方喊了一句:“一一仙,我攀住了。”
縱使是在如此險境,他的聲音也是低沉安穩(wěn),讓人安心。
同云景一樣,鳳嫵全然信任地放開右手,向下墜去,她的左手果然被云景牢牢握著。
鳳嫵右手伺機攀住巖石,這樣循環(huán)往復,兩人一點點往下爬去,互相借力,互相護持。兩個人的一只手滿是傷痕,而另一只手卻牢牢緊握,從未放開。
爬到一半的時候,竟然有一顆長在懸崖上的樹。鳳嫵大喜過望,一把抓住。
這半路的好運道讓她心神有些放松,她老毛病又犯了,跟云景仙搭起話來:“云景仙,我以前從未想過,在逆境中,會有一雙手,永遠不放棄我?!?p> 云景聞言,竟然在這窮山惡水的懸崖絕壁上,在這生死難料的黯淡時刻中,從胸腔油然而生一股喜悅。
他的聲音低磁動人:“生死之交,概莫如是。一一仙,縱然荊棘遍野,我也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p> 料峭夜風帶著云景仙悅耳的聲音撲面而來,讓這寒風也全無冷意,其中裹挾著的松林青草的香氣讓人神魂舒朗,心中暢快。
鳳嫵朗聲一笑。
事實證明,樂極,是要生悲的。
樹枝隱隱傳來咔擦的一聲,讓鳳嫵的笑聲戛然而止。
還沒等云景在下方抓穩(wěn),樹枝應聲而裂,鳳嫵立時向下墜去,因著相握的手,順便也將云景帶了下去。
此刻鳳嫵在下,云景在上,兩人迅速向下墜落,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
云景心中著急,使盡全身力氣,將鳳嫵猛然一拉,兩人瞬間調(diào)換了位置。如此情狀,他竟是要以自身為墊,保護鳳嫵!
鳳嫵鼻子一酸,眼眶泛起熱意。咬了咬牙,拔出天衍笛,往石壁上猛力插去。
天衍笛由白玉制成,至于是什么玉,鳳嫵也不知道。這玉到底有多脆,她更不知道。
她對這笛子愛逾性命,平日里寶貝得很,雖然常常將它幻化成其他兵器,那也是對笛子愛不釋手的緣故。
作為玉笛本體的時候,她從來沒有讓它磕碰過一分一毫。
但與云景仙的性命相比,再珍貴的天衍笛就顧不得了!
鳳嫵眼眶通紅,盯著笛子與石壁馬上要相接的地方。心中默念,阿爹,這是我第一次祈求你保佑我,你可要千萬保佑你做的這笛子無堅不摧??!
白玉笛與石壁相撞,然后深深插入石壁中,仿佛像插入一塊豆腐那么簡單。
鳳嫵松了一口氣。
阿爹也沒老師說的那般不靠譜嘛,偏見害人啊!
兩人的身形立刻停止下墜,但一時沒有握牢對方的手。幸好鳳嫵有先見之明,用絲帶將兩人的手綁在一起。
月色下,只見微微透明的玉笛一半沒入石頭中,一半被鳳嫵抓在手里。
峭壁上,鳳嫵的手與云景相連,連住二人的絲帶將他們的手腕勒出了血,但兩人此刻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悅,自然顧不得這些。
鳳嫵更是個沒什么心肝的,沒有了生命之憂,又高興起來:“云景仙!我這笛子!我今天才知道我這笛子本身也是這樣所向披靡!”
那她以后是不是能直接拿笛子砍人了?
云景十分配合地夸獎:“都說武器與主人心意相通,一一仙的玉笛果然與主人一樣驚艷絕世。”
說話間,鳳嫵手腕的血,沿著絲帶流到了他的手上,溫熱濡濕。云景笑容一凝,臉色一瞬間焦急起來,急聲問道:“你受傷了?”
鳳嫵無所謂地打了個哈哈:“小傷,算不得什么。”
云景擔憂她的傷勢,皺了眉頭:“怎么又說是小傷?”
過了不知多久,兩人終于落到了地上。此刻,兩人衣衫沾滿了泥土,還有零星幾點血漬,但他們心中,卻不覺得狼狽,反而只有純?nèi)幌矏偂?p> 究竟是喜悅這絕處逢生,還是喜悅絕境中對方都沒有放開的那雙手,誰也說不清楚。
借著暗夜的月光,兩人在這崖底慢慢走著,漫無目的。反正大半夜也辨不清方向,索性慢慢走著,看看能不能瞎貓撞上死耗子,遇到個能避寒的山洞。
天光微曦,遠遠看到前方有一條小溪流,鳳嫵歡呼了一聲,快步跑了過去??粗`動的背影,云景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