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衣兮白霓裳
姚氏和崔氏在稚童舉著的燈光照耀下,對著蔣少游為她們雕刻供養(yǎng)人像上比劃著,蘇西卻似呆在了一旁,沒有往日的吱吱喳喳。
蔣少游走到她的身旁,輕喚道:“蘇西,你怎么了,是昨晚休息得不好嗎?”
蘇西似沒有聽見一般,依然呆著。
前世的記憶里,王教授從云門石窟的第20窟里,在允許的情況下,照了相,與在課件上在這佛龕下的三身供養(yǎng)人中,后面的一女供養(yǎng)人清晰可見她頭上的發(fā)髻,作朵云之狀,與那《北齊校書圖》中的云髻形似,均集發(fā)于頭頂,發(fā)髻高聳,向左前傾,呈60度角。
在魏晉南北朝時,婦女盛行梳高且傾斜的發(fā)髻,以發(fā)髻的凌云之美凸現(xiàn)女性的婀娜之姿,這種發(fā)式也是女子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可那已經(jīng)是北魏遷都后出現(xiàn)的事情了,蘇西可還是在平城,拓跋宏還在計劃以“南征“之名,實乃遷都之意,而且,這也是北齊的發(fā)式呀……
姚氏和崔氏都轉(zhuǎn)身關(guān)心地對蘇西問道:“西兒,你又怎地呆住了?”
直到出了窟,她坐在了地上,頭上的香汗淋漓,那情形嚇得姚氏心驚肉跳,可那蘇西卻仍不說一語。
蔣少游怕她又會再次暈過去,武州地處偏僻之地,哪有高明的大夫?
他對姚氏道:“姚娘子,依我看,您還是把她帶回府里去,那里畢竟還有秦大夫照看著,我這里也準(zhǔn)備要撤了,你們先回去,現(xiàn)在時候尚早,我讓兩個匠人和你們一齊回去,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蘇西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高府,似乎聽不見任何人的問話,不搭理任何人,進了房,掩被就睡。
睡夢中,她似乎聽到蔣少游的聲音在她耳邊道:“Shirely,可曾在夢里見到了他?如果見著了,你該醒來了,這里還有你姨媽、老師和朋友……”
“不,我不想回去,回去后就再也見不到他,我不想獨活?!饼R雪道。
那聲音又道:“如果你一直這樣睡著不愿醒過來,她們怎么辦?”
“姨媽有自己的家人,王教授也有其他的得意門生,夏桐也不是非我不可,可我呢?我好累,在那個世界我活得好累,就讓我再睡會,眾人皆醒我獨醉好了,這里,起碼還有他?!?p> “他是誰?我是誰?你為什么不睜眼看清楚?”那人道。
直到睡到第二日的晌午,蘇西才愿意醒過來。
她依然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之中,心里諸多疑問,雖然說這發(fā)髻樣式從三國起一直沿用至唐代,蘇西在與北魏女子交往中,卻不曾多見此髻,那么《北齊校書圖》的畫者是北齊的楊子華,而蔣少游卻是在北魏,大家生活的年代相差如此遠,蔣少游將供養(yǎng)人的刻像如此向后靠攏,這意味著什么?
為什么在前世里,蔣少游頻繁地出現(xiàn)在自己夢里,現(xiàn)在穿越了,他卻又以醫(yī)生的樣子又在她的夢里招手?
啊,這一切都是什么?
姚氏讓李婆子端著晚膳,到了蘇西的閨房,看見女兒還是像中了邪一般,呆坐在床邊,快步上前道:“西兒,你,你醒了?餓了嗎?”
“阿娘,我不餓,我怎么回來了,建言哥哥呢?”
“唉,看看,女兒長大了,就不要阿娘了呢!”姚氏似乎在逃避她的話,對李婆子道。
“阿娘,您別笑我,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他,他回來了嗎?”
“他只給你捎了信,自己已經(jīng)跟著主上南巡洛陽去了?!闭f罷,姚氏從李婆子手里拿過那信,被蘇西一把搶過。
她忍著那呼之欲出的眼淚,展信看后,還是忍不住了,趴在床上大哭一場。
崔氏收拾著細軟,準(zhǔn)備回娘家小住幾日,姚氏對她道:“新婦啊,不如你把蘇西帶上吧,讓她跟著你回去散散心吧,整日悶在家里也不行?!?p> 崔氏娘家在城南,崔氏阿耶崔奇乃朝中中書博士,家中藏書、畫多不甚數(shù),嫂嫂崔氏是家中長女,就是看中了高長云也是長子,蘇西經(jīng)常笑他們是絕配。
下車進府后,蘇西強打起精神對崔奇兩夫妻施了禮后,又躲進了崔氏未嫁時的閨房,半天都不肯再出來。
崔氏阿娘陳氏奇道:“這小娘子怎的如此無精打采?郁蘭(崔氏名),你這小姑還是不時地身體抱恙嗎?”
“對啊,女兒嘛,長大了總會有些猜不懂的小心思,自己想開了就好?!贝奘系?。
“可不是嗎,對了,那這蘇西和盧府的婚事吹了?”陳氏問道。
崔氏小聲道:“別提了,我好說歹說,彥鴻才不生我氣了,蘇西也不喜這個盧尚之,可別在她面前提了。”
兩人正說著,卻見蘇西像被打蔫了的茄子一般,垂頭喪氣地出了門。
崔氏對她喊道:“蘇西,來!”
“見過娘子,嫂嫂?!碧K西有氣無力地道。
“蘇西呀,阿家讓你跟著我來是散心的,怎么好像越來越不開心似的?”崔氏道。
蘇西望著這清雅的小院,雖已近初秋,但四周仍被繁花簇擁,陣陣秋風(fēng)送爽,花香撲鼻,忽然間覺得精神了不少。
“嫂嫂,娘子,蘇西可能覺得餓了。”蘇西知道進了別家的門,可不比在自己家里任性,便轉(zhuǎn)移了話題。
陳氏嗤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呢,來,翠琴,給小娘子上幾道點心!”
蘇西正吃著,一個倒胃口的人卻進了崔府。
那人正是盧尚之。
今日他隨著盧府李老太太過來串門,三個婦人聽罷,蘇西飛似地對兩人辭別,逃回了房里。
盧尚之卻好像早就得知蘇西來了崔府,進門就尋了個緣由,離了前廳來找她。
崔氏見他像個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撞,在塘邊截住了他,道:“季儒,這可是后院,你是不是迷路了呀?”
“啊,見過崔娘子,我……可能是吧,唉,季儒先告辭了?!北R尚之被羞得漲紅了臉,道歉后欲轉(zhuǎn)身離去。
忽而又轉(zhuǎn)過身來,對崔氏道:“崔娘子,季儒送靈回京,卻得知高侍郎已對我盧府退了婚約,我……”
“這是我大人家和阿家的決定,我一個新婦,卻是不能替季儒說些什么,請季儒不要怪責(zé)于我。”崔氏欠身道。
哪知這盧尚之突然間發(fā)瘋了似的,大聲地在院里喊道:“蘇西小娘子,我知道你在這里,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季儒有話想對你說!”
崔氏卻嚇壞了,既不能掩他的嘴,又不能攆他出去,急道:“哎,季儒,你怎么能這樣,虧得你還是一介儒生,你這樣喊,可想過蘇西的名聲!”
“就是,還說自己飽讀孔孟之道,我看,連一個匠人的素質(zhì)都比你強!”身后轉(zhuǎn)來女子的聲音。
盧尚之聽了,著急之色瞬間消失,他轉(zhuǎn)過身來,深呼吸了一口氣,道:“蘇西,我就知道你在這。”
說罷,欲走上前來,那神色、舉止看得蘇西一陣雞皮疙瘩。
“你別動,就像上次你闖進我府上一樣,有什么事,就站在那里說。你這樣喊,可嚇著了我嫂嫂,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討厭死你了!”蘇西走近崔氏身邊,扶著她坐下。
盧尚之見崔氏沒有離開之意,急道:“這,崔娘子,我和蘇西能借一步說話嗎?”
“別,男女有別,你有什么就在這說,有嫂嫂給我壯膽。”蘇西輕掐了一下崔氏的手臂,兩人達到了共識。
“行。蘇西,雖然當(dāng)時我們到你府上急于行六禮,都不是因為我阿娘已藥石無醫(yī),實在是……實在是那日我在順陽侯府上見你一面后,對你……對你甚是傾慕,你如此有才情,與我甚是相配?!?p> “我扶靈回來后,聽阿耶說高侍郎退婚態(tài)度堅定,阿耶覺得我們名不正言不順的,就同意了。可是,可是我并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盧尚之一邊說,腳步卻似控制不住一樣,已經(jīng)向前挪了好幾步。
崔氏聽不下去了,她道:“季儒,婚姻之事,哪能說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當(dāng)初就怪我沒有查清楚你府上之事,不然,你哪有機會現(xiàn)在站在這里說如此糊涂話?”
盧尚之似被激怒了一般,說話的語氣開始刻薄了起來,他道:“崔娘子,如你所說,婚姻之事不能由我等決定,為何蘇西一介女子卻可以如此?城里都傳開了,她自己一個人跟著那平齊低賤戶民蔣少游去了武州,還不知是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呢!”
“你!你枉為儒子!說話這樣不經(jīng)腦子!”蘇西扶起了崔氏,道,“嫂嫂,我們走,別管這個瘋子!”
“瘋子?我也是為了你才變成這樣!怎么,我哪里比不上他了?蘇西,你今日就說個明白!”盧尚之一步跨到了她的身后,拉著她的衣袖,道。
“好,我今日就和你說清楚,因為你比他太高等了,我不喜歡!我就喜歡他那樣的如你所說的低賤戶民,這樣可以了嗎?”蘇西甩開了他的手,踮起腳尖,與他平視,波瀾不驚地道。
說罷,攙著崔氏就想回房,盧尚之卻在她身后放聲大笑。
崔氏覺得奇怪,轉(zhuǎn)身問道:“季儒,你在笑什么!”
“崔娘子,你們還不知道嗎?高侍郎在齊國,被南郡王軟禁了呀,哈哈!”盧尚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