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那個男人分手了?”
“是的。怎么又問一遍?!?p> “我以為你們還是在鬧矛盾。”
“不可能鬧半年矛盾都不復(fù)合,我和他真的分手了?!?p> “你說你,今年就要27了,和那個男人將就一下唄,反正他有錢,你不用過苦日子,說不定生活還會越過越好。你這以后怎么辦啊,要是你爸在我心里還放心點,結(jié)果……”
她又來了。
她帶著哭腔爆發(fā):“你爸怎么就那么死了,怎么就那么走了??!”
轉(zhuǎn)瞬她又抬起眼睛,用滿額的抬頭紋瞪著我,她老得厲害。
我無動于衷,把嘴里的飯菜嚼完。
“你今天中午喝藥了嗎?”我問她。
“喝藥?喝什么藥,我不需要喝藥。我又沒生病?!?p> “看來你是沒喝。我去給你倒水?!?p> 她頓時又溫柔下來,一副符合她小學語文老師的模樣:“好,謝謝?!?p> 醫(yī)生說我媽不會在別人面前犯病,只有面對我的時候。雖然很不想把這個事實告訴我,但不得不說,希望我能真的用心去保護她。
于是和梁秋澗分手后我回家住,盡心盡力的呵護她,服侍她。但她說話一次比一次過分,就像我的那位父親,一次又一次,用不耐煩的眼神與語氣對待我。
最后我失去耐心與希望。
她最平和的狀態(tài)是和我一邊吃飯一邊看《名偵探柯南》的時候。
她總愛沉溺于回憶:“安安,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最愛看這個,結(jié)果每次看完了又害怕,說也有人要殺你,半夜跑來我床上和我一起睡?!?p> “記得?!?p> 我從小安全感就不夠。
“但你現(xiàn)在好像不怕了哦。”
“嗯,現(xiàn)在不怕了?!蔽医o她夾了一筷子肉,“你要吃肉,不然營養(yǎng)不均衡?!?p> “我不想吃,肉好腥?!?p> “不腥,就吃一筷子。”我看著手機上播放的《名偵探柯南》說。
“我不吃?!彼讶鈴耐肜锾舫鰜怼?p> “今天一定要吃一點?!蔽矣痔袅艘豢曜邮萑饨o她。
“我不吃!”她把筷子往地上一摔。
我暫停手機,彎下腰拾起地上的筷子,用紙巾把地板擦干凈,去廚房拿了一雙新筷子給她,并又給她挑了一筷子肉。
“必須吃。”
她接過筷子,夾了一條瘦肉塞進嘴里。
“很好?!蔽屹潛P,繼續(xù)播放《名偵探柯南》。
她又開始絮叨:“以前你很不喜歡小蘭?!?p> “是的,因為我覺得小蘭除了善良一無所有?!?p> “我覺得有善良就夠了?!?p> “我不反對她善良,但同時她也該有智慧。她跟著辦了那么多案子,怎么還會相信犯人是鬼神?并且任何時候都只想著和工藤新一談戀愛,她還是個高中生吧。最搞笑的是青山剛昌總讓小蘭在犯人被抓住時出場,一語驚醒夢中人,像有感化眾人的仙力一樣?!?p> 我媽一臉不解:“你怎么這么刻???”
“我只不過在表達觀點。”
“小蘭的心靈比你美好一萬倍?!?p> “抱歉,我不這么認為,而且我覺得自己的心靈更好。”我站起身來問她,“吃完了嗎?我要收拾碗筷了?!?p> 那種讓我胸悶的對話每天都發(fā)生,所以一有機會我就留在公司加班。
在那期間我發(fā)現(xiàn)青石川總是最后走??磥黼m然他年紀輕輕就坐上主編的寶座,在平時也是付出了不少的。
作為一個業(yè)績中等的小編輯我并不受重視,但我沒有過多精力去專注于工作,因為我需要買菜,做飯、洗碗、做清潔、洗衣服、曬被子、換床單。
我問過我媽的醫(yī)生,能不能自己租房子住,給我媽請一位護工,但醫(yī)生說如果不想讓她的病情惡化至少先好好相處一年。
雖然我被我媽壓制得喘不過氣,但好在節(jié)約了房租錢。
說起房租。
我搬走的那天把關(guān)于呂月白別墅的一切留在了梁秋澗家。
但每個月租別墅的人還是把錢打到我的賬戶上,我和房產(chǎn)中介的人提過,他說對方不相信他,只愿意把錢打到房產(chǎn)證持有者的銀行卡上。
我只好親自去找那位豪氣沖天租別墅獨居的男人。
和他的秘書通話后我才知道他是泛舟科技公司的總裁,我去之前要預(yù)約。
我預(yù)約了三天才被通知能見面,最后見到的竟然只是他的男秘書。
在我強烈要求和出示各類憑證下那位男秘書才愿意把錢直接打給梁秋澗。
不然每次我把錢轉(zhuǎn)給梁秋澗花的手續(xù)費又是一大堆。
我的生活逐漸平穩(wěn),如同夜光下寧靜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紋。
然而“每當世界趨于平靜,上帝就會扔下一塊石頭。”
有一天早上,我媽去看望了我的外婆和舅舅,平時我都會跟去,那次她是自己去的,沒告訴我,但我相信我媽在他們那里受刺激了。
她中午回家后又情緒失控,反反復(fù)復(fù)的對我吼著:“你害死了你爸爸,你毀了這個家,都是你太沒用,你該替他死!”
顯得像我十八歲前家庭是多么和睦一樣,他們是多么相愛一樣。
又說的好像去外校上學是我的決定,從小不看重孩子的教育,明白教育的重要性后逼著孩子死學的是我一樣。
在我爸沒去世前我就和她提及過,我說:“我覺得我的童年過得不好。”
她一臉不耐煩,忙著查看銀行卡里的錢:“有什么不好的?真受不了你這個樣子,像受了蠻大個委屈一樣。”
最終在那個雨天,我忍不住要出門散步,不然我也會瘋掉。
就算我出門,她也不放過我,讓我把門口的垃圾帶下去。
我看看門口的垃圾,三袋厚重的垃圾,裝在一個大快遞盒子里。
“要都帶下去嗎?”
“都帶下去,夏天生蟲子?!?p> 我的手在那個光滑的快遞盒子上不知道從何使勁,雨傘更是沒處放,只能夾在下巴底下。
她就那么看著我。
好不容易揪著快遞盒子的蓋子把盒子夾起來,我已經(jīng)滿身都是汗了。
“作為一個人,能不能把垃圾裝成人能拿的樣子!”我在下樓之前甩了這句話給她。
她罕見的沒有訓斥我。
我后來想,會不會那句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下到一樓,打開單元門,發(fā)現(xiàn)五樓的劉伯伯正收傘進來,我就用腳給她撐了一下門。
“謝謝謝謝?!彼B忙說。
以前她會很親昵的問我“高中上的怎么樣啦?”“最近是不是長高啦!”這樣的話。
自從老媽有些問題后,她明顯的對我們家生疏起來。
人都是這樣。
當天晚上七點,我回到家,發(fā)現(xiàn)家里開著空調(diào),很冷很冷,冷得陰森。
可能確實有第六感這一說。我突然就大聲地喊著:“媽!媽媽!”
沒人回應(yīng)我。
真的沒有人回應(yīng)我。
我鞋子都沒換,站在家門口,不敢關(guān)門。
我一步一步的走進房子。
不知是什么引著我走向她的房間,不是餐廳,不是廚房,不是浴室,是她的房間。
空調(diào)冷風的味道灌進我的鼻腔。
她躺在床上,沒有蓋被子,睡得平直的,盛夏傍晚五點鐘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房間。
和老爸那天早上的面容一樣安詳。
我的鼻子變酸,眼睛也模糊了,只能看見事物的輪廓。
但我的聽覺變得尤其敏銳,鞋子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的聲音十分刺耳。
我終于走到她的床邊,全身的肌肉都猛地松弛,我癱坐在地上,使勁抬手去摸了摸她的手,好冰。
床頭是她的空藥瓶和一杯白開水。
我媽在離我28歲生日還有五個月的時候過世。
我生平第一次打120,后來的事我記不清。
嘈雜的人聲,滾輪聲,救護車的呼叫聲,喇叭聲。
最后是很多人的哭聲。
哭聲里沒有我,也沒有那位黃叔叔。
我的父母有很多朋友,奶奶和叔叔一位一位的接待。我則被移到客廳一角的沙發(fā)上坐著。
他們有的來摸摸我的頭,有的只是遠遠的看著我。
媽媽去世第三天的下午六點鐘,奶奶和叔叔在房間里清點份子錢,卻有一個男孩敲響了我家的門。
他和我只是認識,不熟悉。
但他的媽媽也就是陳阿姨,和我媽很熟,更是陳阿姨要我?guī)覌屓z查身體的。
我不記得他的名字,把他引進家后給他倒了杯白開水。
“我是陳霞的兒子?!蹦泻⑿邼恼f。
“我知道?!?p> “你記得我?”他以為我記得他而得有些開心。
“不是很記得,”我搖搖頭,“你叫什么?”
“邊陽?!?p> 哦,對,邊陽。
“你好,邊陽。你記得我叫什么嗎?”
“記得,安篇姐?!蹦泻⒙冻鲆桓毙』⒀?。
我也報以微笑。
“是這樣的,”男孩從運動服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這是我媽媽給你的?!?p> “替我謝謝陳阿姨?!蔽医舆^錢。
“沒事。”男孩皺著眉頭關(guān)心我,“安篇姐你節(jié)哀,我媽現(xiàn)在還在國外度假回不來,她說等她回來了一定去阿姨的墓前拜一拜?!?p> 我想對我那善良慷慨的媽媽說:二十多年的同事朋友,你去世了三天都不能從國外趕回來,來世交朋友時請多動點腦子和心眼吧。
“阿姨的心意我媽收到了,而且你也替阿姨來了,就不用勞煩她了?!?p> 男孩連忙擺手:“別,不要這么客氣?!?p> 我沒有再回話,只是盯著某一個地方出神,那段日子我總是發(fā)呆。
“那個……”男孩在扭捏了半天后問,“安篇姐,你是不是寫過一份關(guān)于非洲的專欄?”
我抬起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
男孩好像被我的眼神嚇到,連忙解釋:“因為寫得很好啊,很多內(nèi)容都可以引起人的深思,也算是為當?shù)刈隽诵麄?,?yīng)該會有更多人去那里支持經(jīng)濟的?!?p> 我意識到原來文字有這種力量啊,但我依然平淡回答:“哦,謝謝。”
男孩的神情也暗淡下來:“沒事?!?p> 不知怎么的我覺得心中有絲喜悅,就那么一絲,像一根頭發(fā)落在湖面上蕩起的波紋。
這是我喪母后的短暫變態(tài)心理:「原來粗魯對待喜歡自己的人是這么愉悅。」
我想起仇宇,可能他對待我和無數(shù)女生時就是這種心態(tài)。
“那……我能加你的vx嗎?我想和你討論一些問題。”男孩怯怯的語調(diào)出賣了他的強裝自然。
我點了點頭。
男孩一下子又笑逐顏開,把手機遞給我,我輸號碼時還不住的問:“安篇姐,你手機號也是這個吧?”
后來沒過多久他就離開了,我送走他,過了五分鐘,收到了一條微信驗證消息,上面寫著:安篇姐,我是邊陽,你還記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