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死一線
本以為霍之粥的日子會很煎熬,不料待在段澤身邊竟然比待在玲瓏閣還要清閑。拋開那日的爭鋒相對,兩人相處,更多的時候卻是平靜似水。段澤住在京州一家最大的客?!苼砜蜅?,日常飲食自是有人顧著,她頂多也就是做些端茶送水的活。
在這里,她的生活也跟著上升了幾個檔次。吃穿用度不說頂上層,起碼也是叫一般人眼饞的。
霍之粥暗暗想著,說不定真是她走了大運。
之前還百般怨怪,可是這幾日段澤幾乎日日都有要事要談,會見的人不是城中官員,就是豪商巨賈,甚至還有同京州隔海相望的澤國人。
霍之粥滿心的不情愿到現(xiàn)在全部化成了好奇——
段澤到底是什么人,僅僅只是生意人這么簡單嗎?
可是他為什么會和玲瓏閣有牽扯,玲瓏閣不過是煙花地,焉能入得了他的眼?
此外,澤國人又是來做什么的?
京州是盈國最大的海濱之城,漁業(yè)資源豐富。奈何盈國十幾年前和比鄰的羅國交戰(zhàn),戰(zhàn)事常達三年之久,雙方傷亡慘重。一時間,盈國境內更是民生不振,幸虧有駙馬翟長度上下奔波,率先自譴黃金千萬,充國庫,振經濟,府內仆人侍女皆遣散回鄉(xiāng)。他粗衣麻布,首提“農為基,商以壯,兵以強”,之后更是親力親為。想他堂堂陣前將軍,本應戰(zhàn)馬為足刀槍為手,而今身穿滿是補丁的衣服,練兵強武之外,更是躬身同老一輩的商人請教,共同壯大盈國經濟。本是“商為末”,而今,商業(yè)竟然堪堪在盈國有了高位。然而,沒過多久,駙馬翟長度便病死在去往京州的馬車上,元儀公主聽聞消息之后,悲痛欲絕,早產誕下一女,半月后也隨駙馬而去。
休養(yǎng)生息十年,京州極盡天時地利,卻仍然沒有像預想中的那般強盛。比之隔海相鄰的澤國津城,更是相去甚遠。
段澤雖是商人,可是津城的物什京州也有,斷然不至于為了獲利同澤國做生意。耗時耗力不說,也實在劃不來,保不齊還會落得一個叛國通敵的壞名聲。
念頭一旦起來,霍之粥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當下便溜了出去。
手中捧著茶點,腳步卻不自覺的加快,到了議事處,刻意放緩了步子,找了一處靠著柱子的隱蔽處,凝神細聽起來。
屋內有人道:“段公子真不愧有‘盈國范蠡’之稱,在下著實佩服?!?p> “木兄過獎,在下不過是逐利的商人罷了。”段澤笑道,“木家在澤國如此盛名,要說名,只怕三國之內無人不曉;若說利,木家掌津城風云,與其說津城在木家內,倒不如說木家一手控制著津城,甚至是······”他頓了頓,似是重新開了頭,“津城木家,宛若天際雄鷹,京州怕是住不了這只鷹啊。”
“若是雄鷹偏要停住呢?”姓木的似是起身了,朗聲而笑,“你我皆知,京州雖比不得津城,可是作為盈國的海城,其漁業(yè)資源豐富,更有數不清的未及探明的寶藏。既是如此,為何京州仍舊籍籍無名?京州本是幽海邊一片不大不小的陸地,當年駙馬翟長度填海造陸,百姓遷居至此。十年,看似漫長,人們看似安居樂業(yè),可是終究沒能乘上這天賜人造之勢。京州漁民捕魚技術堪堪,換了旁人或許還能閉著眼睛說一句‘甚好’。可是在我百年津城看來,完全就是不值一提。我們的漁業(yè)技術百年前就名揚四海,京州不過是小打小鬧。試想,京州若是得以參透半分,那當如何?”
好一個姓木的,竟然想要以此為要挾。
只是,這人真的有這么好心,愿意將自己的核心技術透露給他國。這出話背后,他又是在打著什么如意算盤?
段澤不動聲色,一雙眼睛雖是揚著,眸子里的光卻愈發(fā)尖銳。
待在窗外的霍之粥卻忽然后怕起來。
雖然她聽到的這些話并不足以說明什么,可是她知道,作為商人來說,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引來狂風海嘯。段澤絕非常人,和段澤談話那人想必也絕非等閑之輩。她本來只是出于好奇,想要看看段澤究竟在做什么,不料卻聽到了這些不為人知的跨國機密。
不禁暗道:好好的丫鬟不當,跑這里來聽墻角作甚?
腳下似灌了鉛,連帶著手都有些酸軟。
霍之粥暗喘了口氣,轉身,提腳開溜。然而腳下忽然傳出“啪嗒”聲,竟是一截拇指長的小木棍被踩碎了。
霍之粥腦子翁然炸開,剎那間只聽見冷冷一聲低喝,“誰?”
緊接著“嗖”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從屋內穿過窗戶飛出來,正中她的眉心?;糁嗵弁床灰?,手中的茶盤也應聲而落。茶水流了一地,漫過方才擊中她眉心的那顆紅皮花生上。
于此同時,一個黑衣人影閃身而出,霍之粥還未來得及驚呼,已經被人提著脖子扔到客廳里。頓時,天旋地轉,霍之粥迷迷糊糊的瞧了一圈,彼時的黑衣人影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個朦朦朧朧的黑臉男子。再一轉,邊上站著肅穆沉沉的段澤。
只聽那姓木的沉著臉,譏笑道:“段公子好不地道??!”
段澤沒說話,只垂眸盯著霍之粥。先是默然,而后微微皺眉,最后化作波瀾不驚,只是片刻的功夫,霍之粥已然覺得過了許久。
他雖未說話,可是霍之粥知道他此刻一定生氣急了,遂蜷著身子,盡量把頭低著。
顯然,她并不知道此刻的處境意味著什么!
木姓男子側了側身,眼睛看向外面的藍天。
憑欄處,忽有一只飛鳥停留。鳥兒嘰嘰喳喳,扭扭頭,望向屋內。男子眼中忽的閃過一絲精光,明明什么也沒做,那鳥兒卻唰的振翅飛走了。
過了片刻,木姓男子回身直視段澤,“段公子以為,今日之事如何?”
“還能如何?是我讓她來的。木兄舟車勞頓,必是口渴了,我手下的丫頭茶藝一絕,特意命她送來給木兄解乏?!彼ㄈ徽f道,“如此而已!”
段澤說的是這樣隨意,就跟真的一樣。霍之粥悄悄抬了抬眼,由于仰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頜線,挺括的鼻梁,還有他的濃眉與長睫。
如此危機之下,霍之粥的心竟然抖了抖。
對面那人卻發(fā)出了一聲陰測測的笑,反問道:“哦,如此而已?”
霍之粥聽得頭皮發(fā)麻,下一秒忽然一陣勁風掃過來,將她整個人拋起。五步之外,一只長臂忽然揮掌襲向她,掌風凌厲,裹著寒氣,帶動著她額前的碎發(fā),洶涌而來,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
一聲驚呼,戛然而止。
段澤右腳一轉,側身將她摟住,半個身子當即暴露在那人掌前。眼見厲掌快要擊中,不知何處出現(xiàn)一名黑衣人。黑衣人雙掌齊出,這才化解了段澤的迎面之擊。
霍之粥緊緊閉著眼,因為恐懼眼皮簌簌的抖動。她的雙手牢牢的圈住他,驚恐之下,什么便也顧不得,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她的頭發(fā)因為這一通折騰,散了,小小一顆腦袋,從上面看去,黑黝黝的,緊緊的貼在他的胸前。
段澤蹙了蹙眉,便也沒再推開她,只回身冷冷看著眼前的男子。
不知何時,對方那里也站了一個黑衣人。除卻微弱不堪的霍之粥,眼下,雙方頗有些雷霆萬鈞的對峙意味。兩個黑衣人雖然蒙著面,可那雙眼睛卻透著殺氣,望之便叫人生寒。再看段澤和那人,雙眼微揚,卻并不會讓人感覺春風如沐,反倒令人產生更大的恐懼。
屋內的氣氛一度降至冰點,霍之粥打了個寒顫,忍不住的便把頭往里埋了埋,把手又緊了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霍之粥覺得有人摸了摸她的頭。很輕很輕,可又給人十分厚重的感覺。她正欲仔細感覺時,又什么也察覺不到了。
“哈哈,哈哈哈!”
一連串的笑聲打破了沉靜,對面男子抬了抬手,眨眼的功夫,黑衣人不見了。
“看不出來啊,九曲通盈國、無往而不商的段公子,竟然也會做損己不盈的事?!?p> “不盈?”段澤重復男子的話,“木兄此言尚早。盈不盈,乃在長遠,不在朝夕,木兄以為呢?”
男子的面色驟冷,宛若霜降;段澤仍是一派祥和,鎮(zhèn)定回視。
男子撇過一眼惹禍的當事人,一掌揮向房門,剛才半開的大門這會大大咧咧的敞著,木門發(fā)出咯吱咯吱聲響,一息間,砰然倒地,激起滿地木屑和灰塵。
在這樣一片兵荒馬亂間,木姓男子走了出去。
段澤遙遙恭送,“木兄,好走!”
至此,霍之粥才完全松了口氣,不料段澤卻回身兇狠的看了她一眼。
危機已然解除,方才的千鈞一發(fā)都已見過,霍之粥自然沒有被他的眼神再嚇到。不過她到底偷聽了人家墻角,而且段澤的的確確救了她,她既欠人家一句對不起,又欠人家一句謝謝你。
“我······”
段澤卻沒給她這個機會,轉身離去。
霍之粥張口,卻是啞然。
垂眸看著一地狼藉,又掃見臟兮兮的自己,與那街上的土狗并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