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一陣海風(fēng)刮過,傳來無數(shù)海鳥鳴叫聲,道行云睜開眼睛,鼠頭上的那道光暈漸漸散去,他的記憶開始有些混亂:
一時是樹林里緩緩行過的魏冉,一時是抱著他哀哀哭泣的娘親,一時身在樟樹巷,一時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丹爐……
他一點一點去理,漸漸想明白,原來,那一日應(yīng)真那老道施的調(diào)和之法,竟是真的成了,如若不是當時松鼠奮力一搏,只怕此時一眾厲鬼早已煉成只認應(yīng)真為主,助那應(yīng)真呼風(fēng)喚雨為所欲為,而當時它那奮力一搏,也使得他有機會逃出生天。
但是他與那個松鼠,就在那個丹爐、那些丹劑的作用下,合二為一,被煉化成一體,厲鬼煉化前,過去二人的那些記憶被丹劑和丹爐抽去,又因他們離開的及時,丹劑的效果打了折扣,它能記得最近發(fā)生的事,譬如周月令家的門口,譬如過去那個一心趕考的書生,而記得最清楚的,便是他們自丹爐之中逃跑……
那時候,是松鼠求生的意志占了上風(fēng),也不知是因自己曾被無憂救過,還是因為松鼠隱藏在魏冉體內(nèi)時與無憂的多日相處,總之那時候,它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無憂,是松鼠循著去客棧的路,爬到無憂的窗邊,它那時候竟還記得,要讓無憂去救剩下的人。
他閉上眼睛,過去的事情不斷從他眼前閃過,良久,他無奈的升起一絲笑,應(yīng)真這個蠢人,煉厲鬼煉的如此亂七八糟的一鍋亂燉,竟也成了。
一滴淚自他面頰滑下,從前只覺得別人喊自己妖怪,是污蔑了自己,可如今,如此人鼠不分,可不是真成了別人口中的妖怪么?所以造化弄人,當真跑都跑不了。
無憂一直站在一邊,見它閉目落淚,拿手指戳了戳它,問道:“你是要坐船還是繼續(xù)跟我御風(fēng)?”
它睜開眼睛,望了一眼無憂身后,只見無憂后邊空蕩蕩的,又俯身去看海邊,只見海邊的一艘船已經(jīng)下了水,宗毓他們正在組織人上船。
它想了一會,聲音低沉:“無憂,能不能帶我回一趟梅州?”
回梅州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不過這件事無憂是做不來的,只能拜托宗毓。
它下了礁石,找到宗毓,拜托他打撈海上那勇斗招魂的婦人尸身,又找當?shù)厝速I了簡單的棺材,將婦人尸身裹上白布入了棺。
那婦人尸身已被海水浸泡的失去了本相,但道行云卻記得,她手巧,會做小兒衣衫和虎頭帽,它鼠爪握了握那婦人粗糙的手,就是這雙手,在父親失蹤后,靠縫補裁衣干種種雜活,養(yǎng)活著他和兩個哥哥,就是這個婦人,在他遭遇危難之際不顧一切保護他、照顧他,自始至終的愛護他,即便自己死了,她還心心念念記得這片海域上的“海神”害了自己的小兒子,只拿一把小刀,便敢沖上去找他報仇。
道行云靠在棺木上,鼠頭緊緊貼著棺木,眼淚自他眼里串珠一般滾下來,他心中喊著娘親,喉嚨卻被淚水嗆住,愣是喊不出來,無憂走過來,伸手將他從地上撈起來,似乎是看他如此悲傷,于心不忍,聲音也柔和了幾分,道:“走吧,我?guī)闳ッ分莞!?p> 或許是從前的日子留下的病根,道行云不喜歡與人在一起,尤其是現(xiàn)在化作鼠身厲鬼,更覺得自己與周圍格格不入。
遇到無憂后,反倒是更愿意與無憂在一塊,無憂是妖,他是乾陽觀和招魂手下出產(chǎn)的怪物,怎么說都比和人在一處舒服的多。
無憂出發(fā)的比宗毓他們的大船早,但行進的速度卻沒比大船快多少,她一改往日御風(fēng)御的狂風(fēng)直要將道行云一張鼠臉刮爛的風(fēng)格,今日,她一直像是踏著柔和的春風(fēng),不緊不慢的飛在大船的前方三丈遠處。
大東海如今雖然沒有了招魂這樣的海神,但仍有幾道日積月累海水激蕩出的暗流,這些地帶常年有莫測風(fēng)暴發(fā)生,無憂走在前面,倒像是給大船開路。
道行云從前做樟樹巷的小幺的時候,總是因為對自己的自卑和對別人的畏懼而遇事縮手縮腳,沉默幾成常態(tài),但現(xiàn)在,他糅合了那只松鼠的豁達,又因反正是個怪物了也沒什么好顧忌的,說話做事反而放得開了許多。
他見無憂如此放不下心,便道:“不如我們也坐船去,還能省下點力氣。”
無憂望了望深不見底的大海,半晌道:“還是算了吧?!?p> 等大船越過了那幾處暗流地帶,在廣闊的海面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前行時,無憂明顯的加快了速度,她一路行在前面,并不知道后面的宗毓其實一直站在船頭看著她背影。
她背影纖細,淺黃衣衫上沾了些青色的汁液,許是因這樣緩慢前行而覺得無聊,她時不時四處眺望,有時比船快的多些,她的身影便成了遠處一個微黃的點兒,有時離得近些,連她衣裙上的幾道皺褶都能看得見。
宗毓望著她,一顆心被太陽曬著,像是融進了四面八方的海水里,鋪灑開來,化成了海面上星星閃閃的片片碎金,墜在無憂身后無邊無際的深藍海水里。
而在無憂漸行漸遠之后,他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他想,這件事等到了梅州府以后,需得第一個去辦。
明月樓南
最近真是負能量爆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