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過道干凈整潔,像是經(jīng)常清掃的模樣,濕潮氣被兩側(cè)花木的清香遮去,一路走到廊底,盡頭有個木門,藤蔓植物遮住了頂窗,門沒有上鎖,只輕輕敲了兩下,里面便傳來清晰爽朗的聲音:
“請進(jìn)!”
四人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木質(zhì)書架,上面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舊物,衣物、擺飾、小家具、布娃娃、紙盒子、雕像、徽章、明信片,各式各樣應(yīng)有盡有,饒是這些舊物被擦拭得煥然一新,整個房間仍煥發(fā)出一種古舊的氣息。
譚青韻正對著他們坐著,穿一件褪了色的深綠旗袍,也像是件有年頭的舊物,顯得身材更為干瘦了,頭上銀絲梳得整齊,插著銀簪子,額上有幾道深紋,眼角如波紋細(xì)密,唯獨看不到她的面容。
因為她正戴著老花鏡,伏低身子在泛黃的紙上,用羽毛筆“沙沙”寫著小楷。
費魚兒本要上前打招呼,被費靈兒拉住,一直等她寫完一頁,抬起頭后,才沖她微微一笑:
“奶奶,叨擾您了?!?p> 譚青韻扶了扶老花鏡,瞇著眼輪番看了四個年輕人幾眼,露出和善的微笑:
“我這邊規(guī)矩都曉得吧?”
齊天圣一愣,這個倒沒聽郭佩孚講過。
費靈兒反應(yīng)極快,說道:“我們不是空著手來的,不會讓您白忙活的?!?p> “那就好?!?p> 譚青韻滿意地說,“昨天來了個倔老頭,非要不守規(guī)矩,被我直接趕了出去。”
費魚兒撇撇嘴,心想一個老太太能收多少錢?。肯雭硪欢ㄊ悄莻€老頭一毛不拔。
譚青韻似乎很喜歡費靈兒,先踱步到她身邊,主動問:“你帶了啥物件兒啊?”
費靈兒不好拒絕,邊從頸上解下一根紅繩,末端系著一粒豌豆大小的玉石。
譚青韻接過這玉只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天然的陜西藍(lán)田玉,價值不菲啊,你可要想好了?!?p> “這塊玉是家母從小戴在我脖子上的,我只聽到她講過是在陜西撿到的,現(xiàn)在我想知道她當(dāng)時的經(jīng)歷?!辟M靈兒說。
干嘛不直接問她呢?齊天圣想不通她是怎么想的,這錢花得貌似有點冤啊。他撇過頭看費魚兒,他也露出了渴盼的眼神,似乎對這段經(jīng)歷也很好奇。
譚青韻示意四人落座,一個人把藍(lán)田玉放置在特質(zhì)的托盤里,席地坐在草編的蒲團(tuán)上,定睛凝神地望著玉石,狀如憨癡,頗有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足足過了五分鐘,她才緩緩地抬頭,伸了伸蜷曲多時的腰,輕輕嘆了口氣,如釋重負(fù)地說:“的確是一段不能言說的經(jīng)歷?!?p> 費魚兒有些急了:“你明明剛才答應(yīng)我們的?!?p> 譚青韻看了他一眼,問費靈兒:“這是你爸媽又生的?”
這個問法讓費靈兒遲疑了下,回道:“對,他是我親弟弟。”
譚青韻點了點頭,說:“嗯,看來她的危機(jī)解除了,所以才又生了一個魚兒?”
費魚兒驚愕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你倆出生前,名字就被取好了,只是你的命,比你姐姐稍好一點?!?p> “什么意思?”
譚青韻說:“你姐姐剛出生就被遺棄了?!?p> “???怎么可能!”費魚兒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費靈兒臉色更為難看。
“被拋棄時,你母親在你脖子上拴了塊藍(lán)田玉,想著如果有人收留你,這塊藍(lán)田玉便是一種報償,那是她當(dāng)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p> 姐弟倆一聲不吭。齊天圣覺得有些尷尬,問譚青韻:“后來她媽媽后悔了對嗎,然后又把孩子抱回來了?”
譚青韻卻似笑非笑地說:“得說這孩子命硬,沒過多久,她媽媽就逃過了血光之災(zāi),把她重新抱了回去?!?p> “什么血光之災(zāi)?”
齊天圣注意到,費靈兒的雙手不自覺地攢緊拳頭,似乎很是緊張。
譚青韻想了一想,搖了搖頭,說道:“天機(jī)不可泄露?!?p> 費魚兒還要上前爭辯時,費靈兒伸手?jǐn)r住他,頗為在行地問道:“奶奶,要收多少錢您才肯開尊口?”
沒想到譚青韻眉頭一蹙,說:“我從不收錢?!?p> 這倒是出乎費靈兒的意外了,她一下子怔住,一時不知怎么應(yīng)對。
霍九建忍不住問:“難道免費?只渡有緣人那種?”
譚青韻被他逗笑了,笑不攏嘴:“傻孩子,天底下哪有免費的午餐。我收的報酬就是舊物本身?!?p> “什么意思?”費魚兒愕然,“你要收下這枚藍(lán)田玉?”
“剛剛一進(jìn)門我就問你們,曉不曉得這里的規(guī)矩?!弊T青韻有些著惱,“我這里都是熟客介紹過來的,既然你們早就曉得,就不要亂了我的規(guī)矩?!?p> 霍九建忍不住問道:“可您收集這么多舊物做什么?不要報酬的話,您怎么生活?。俊?p> “傻小子,對于奶奶而言,每一件舊物都會說話,每天都在對我講述它的歷史,這便是對我最好的報償?!?p> 譚青韻指了指桌上的一摞筆記本,“至于生計,你也不用替我發(fā)愁。我喜歡把舊物的經(jīng)歷記錄在紙上,每天一篇口述歷史,定期給三個專欄供稿,稿費足夠我生活開銷?!?p> 這個生計著實出乎齊天圣意料,本以為收藏舊物的癖好影響她正常生活,沒想到興趣愛好倒是反哺著她。
“我從不跟其他老頭老太打牌搓麻將,”說到這里,譚青韻有些得意洋洋,“本來就時日不多了,還不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是對生命的犯罪?!?p> 費靈兒眉毛一挑,把那枚藍(lán)田玉主動放到譚青韻手心,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
“我一定要知道媽媽當(dāng)時經(jīng)歷了什么。”
譚青韻望著她堅定的眼神,反而有些動搖,她遲疑了良久,口中勸慰道:“已經(jīng)都過去了,即便知道也沒有什么意義。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事情不是什么好事?!?p> 費魚兒也趕緊勸她:“這可是他們留下的唯一線索了。”
費靈兒仍然堅持:“即便一直留在手里,我們也找不到他們倆。還不如給她試一試!”
恰在這時,費魚兒腕表驟然響起,屏幕上是一個美國號碼,他使勁拽了拽費靈兒衣袖,緊張道:
“德古亞醫(yī)院打來的?!?p> 費靈兒的心情瞬間降到冰點:“藍(lán)兒會不會又出事了?趕緊接,開免提。”
費魚兒接通免提后,那邊傳來一串流利的英文,語速極快,齊天圣只能聽懂動物語,英文還是殘疾。
電話里嘰里呱啦對話半晌后,費魚兒掛斷電話,與費靈兒四目相對。
明明臉上是欣喜若狂的表情,眼睛里卻跟淚崩了似的,淚水?dāng)嗔司€似的流淌出來,姐弟倆緊緊地抱在一起。
“這什么情況?”齊天圣納悶了。
霍九建英文還不錯,聳了聳肩,直接告訴他答案:
“電話里說,費藍(lán)兒奇跡般地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