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彼淇奧，綠竹漪漪。有匪君子，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小火爐旁，一紅衣女子手持一本破舊的書卷，嘴中念念有詞。
爐上燒著小陶罐，草藥正在慢慢地煮沸。
空氣中是一種淡淡的中藥味。只是這小丫頭倒是絲毫沒有受影響。
她細(xì)碎的發(fā)絲很是精巧地搭在額前，那張紅唇輕啟。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陶罐中的藥湯開始咕嘟咕嘟地冒起小泡，草藥的辛味越發(fā)的濃烈了。
孟蓮將手中的書卷放在了一旁。
她卷起衣袖，慢慢地將那小陶罐的蓋子揭開，一股刺鼻的中藥味隨即嗆了她一下。
月色如練，這小女子端著手中的湯碗，輕輕地來到了母親的床頭。
躺在床褥上的是一個瘦弱的女人。
她的頭發(fā)隨意而散漫地搭垂在枕布上，那張唇卻是慘白的，全然沒有一點血色。
見母親的雙眸微閉，像是睡著了的模樣。
孟蓮也沒有打擾她，只是很安靜地在她的床沿邊坐下。
那只纖細(xì)的手放在母親的腿上開始給她輕輕地錘打了起來。
孟蓮的手雖小，但手力卻剛剛好。
容瀾可以很真切的感覺到那種舒適，她有些費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眸。
“阿娘，您醒了，我剛煮好的蒿葉，您喝一點再睡吧，或許會舒服一些?！?p> 孟蓮說著便將方才放在梨木桌上的小白瓷碗端了過來。
那個躺在床上的婦人，手一撐，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又抑制不住地咳嗦。
索性將頭扭向了一邊，下意識地捂了捂自己的唇。
孟蓮輕輕地舀了一勺白瓷碗里的藥湯，又遞在嘴邊慢慢地吹了吹。
她不太放心地抿了一小口，舌尖瞬間傳來了些許的苦澀。
之后將湯藥送到了女人的嘴邊。
容瀾的面頰蒼白，眉頭微聳，倒也很是配合地一口口地往下咽。
不多時，那湯藥便少了一半。
只是孟蓮再將湯勺遞過去的時候，阿娘搖了搖頭。
容瀾的汗水不斷的往下淌，嗓音有些沙啞而含糊不清。
“我喝不下了。蓮兒，你以后就不必再為我煮湯藥了?！?p> “都病了這么長時間了，阿娘的病怕是好不了了?！?p> “怎么會呢？阿娘一定會好起來的?！?p> “朗中不是說了嗎？您的病還是有治好的希望的，只要您可以按時服藥，一定可以的?！?p> 孟蓮?fù)∷系哪赣H有些失神地笑了笑，眼眶卻在不知不覺間有些泛紅。
“蓮兒，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聽娘的一句勸，不要再花錢給我買藥了。“
“再過些日子怕是連豆腐鋪的生意也維持不下去了，你和荀兒還要念書，你?！?p> 容瀾說到這里又不由得輕咳。
只是在女兒的面前，她又很想壓抑著自己，便是一副強忍的神態(tài)。
“不會的，娘，您好好休養(yǎng)，豆腐鋪，還有我呢，銀子的事情，您不要擔(dān)心，只管安心養(yǎng)病就好。”
孟蓮說著便為母親蓋好了被子，安撫她睡下了。
屋口的石階上，孟荀只是癡癡地望著月亮。
這孩子的眸光順著月光的方向望去，黑色的曈仁澄澈明朗。
他手中的竹條上下地擺弄著，雙腳在青石板上不安分地踢踏著。
孟蓮方才從母親的房間出來，望著坐在月光下發(fā)呆的少年不由得輕喝。
“阿荀，你在那里做什么？”
這孟荀一眨眼的功夫，便發(fā)覺紅衣女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張小嘴張了張，剛想要解釋什么，卻又被其斥責(zé)。
“你不在房間里好好背書，坐在這里干什么？今天書院的功課你都做完了？”
這小女子，將手插在腰間，倒是一副大人的模樣。
那五歲的小書童搖了搖頭。
“姐，我不想背書了，明天再背好不好？”說著那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眨了兩下。
他的小手卻又被孟蓮一把拽住。
“不行，今日事今日畢，讀書這件事情你可不能偷懶。”說著便要將弟弟從青石階上拽起來。
這小孟荀掙扎著，便想要擺脫她。
“不要嘛，姐，我餓了，我真的背不下去?！?p> 見阿荀這樣說，孟蓮怔了一下，便松開了他。
“學(xué)院今天沒有給你們分饅頭吃？”她輕聲問道，那雙眼睛隨即變得柔和了起來。
晚風(fēng)徐徐地吹來，那少年的鬢發(fā)顯得更是凌亂了，他咬了咬嘴。
“發(fā)倒是發(fā)了，不過嘛。都被伍斯言搶走了?！?p> 這孩子說著，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紅，是一種想哭的沖動。
“姐，你說，阿爸什么時候來找我們呀？他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他怯生生地問著，又不時地打量著孟蓮的那雙眼睛。
孟蓮卻有些慌神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怎么會呢？阿爸只是去鯨城有點事要處理，他過幾天會回來的?！?p> 這紅衣女子的聲音很輕，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阿荀過些時日會見到他的，沒準(zhǔn)他還會給你帶些小海偶回來。”
她佯裝輕快，只是這出口的語氣又笨拙的沉重。
不過這樣的安慰，對于小小的孟荀來說，倒是半信半疑。
他的眼神中在不經(jīng)意間掠過了一絲喜悅，那是孟蓮為他虛構(gòu)出的快樂。
“真的嗎？那為什么，阿爸這么長時間都不給我們來一封信？阿荀還以為阿爸不要我們了呢。”
“那，可能是他太忙了吧?！泵仙徲行o奈地掩飾道。
“等他忙完這一陣，就會回來看荀兒的。到時候，還會帶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p> 孟蓮又不由得撫了撫弟弟的額頭。
晚風(fēng)中的石板路，又不由得泛起了幾分寒意。
孟荀身上那件單薄的衣衫被涼風(fēng)所浸透，不經(jīng)意的打了個寒戰(zhàn)。
他索性倚靠在姐姐的肩頭，那雙眼睛還是癡癡地望著月亮。
今夜的月色很濃，那流光徘徊在桐巷的枝頭，更是添了幾分涼意。
“我好想讓阿爸回來呀，這樣我就不會被伍斯言那小子搶饅頭吃了?！?p> “他們老是欺負(fù)我，弄得荀兒都不想去書院了?！?p> 這小書童撇了撇嘴，那張小臉上的神情，倒是讓孟蓮十足的心疼。
紅衣女子下意識地將弟弟抱在了懷里，越發(fā)的緊了。
“所以，荀兒才要爭口氣，好好讀書，將來做大官，誰也不敢欺負(fù)你?！?p> 這少年抿了抿唇，倒是并不怎么理解姐姐的話。
“阿荀不要讀書，阿荀要專心磨豆腐?！?p> “把豆腐鋪的生意越做越大，讓整個鯨族的臣民都到這里買豆腐吃?！?p> 似乎，這在少年的心中是一個很難實現(xiàn)的愿望。
孟蓮卻輕撫了下弟弟的額頭。
“不可以。荀兒以后是要做大事，當(dāng)大官?！?p> “到時候，你的月俸都足夠你賣一個月的豆腐了。”
這紅裳女子沖弟弟笑了笑，那雙眼眸中是種莫名的期待。
梧桐淡淡的樹影下，她摸索著掏出了自己衣兜里的半塊饅頭。
“午時書院發(fā)的食糧，我也沒來得及吃完。”
“阿荀不是餓了嘛，那便快些吃吧，吃完了也好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聽學(xué)呢?！?p> 孟蓮說著便將手中的那半個饅頭朝荀兒遞了去。
清冷的桐巷青階，那小小少年坐在青石階上狼吞虎咽的嚼著。
那張瘦削的小臉上沾了些許的饅頭渣。
暮風(fēng)徐然，耳邊卻傳來了孟蓮的小調(diào)：“涼風(fēng)吹墮梧桐月，瀉水泠泠露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