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之時,簡昆忽而感覺有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朦朧之中他瞥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將他拉起。
再度醒來之時,渾身酸軟無力。
待他勉強睜開了眼,卻發(fā)覺師傅靠在一旁的木桌上昏昏欲睡。
少年輕輕地掀開被衾,如此輕柔小心的動作卻被程武官察覺了。
“你醒了,坐好我給你療傷?!?p> 面頰是一如既往的嚴(yán)肅,只是眸色滲出了幾分心疼。
簡昆只得乖乖地盤腿坐好,程啟仁則坐于身后。
他將渾身的功力灌輸于寬大的掌心中,再運輸至簡昆的后脊。
來來回回幾次后,昆子的經(jīng)脈舒暢了不少,“謝謝師傅?!?p> “你不必謝我?!?p> 程啟仁的眉宇卻盡顯霜雪之意。
“快些養(yǎng)好了傷,省得我看著心煩?!?p> 刀子嘴豆腐心,程啟仁的話雖不好聽,但簡昆卻理解他的苦心。
“這次多虧師傅出手相救,簡昆感激不盡。”少年說著連忙行禮。
那中年男子卻冰冷地打斷了他。
“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若再有下次,你就一直躺在街上好了。”
程啟仁三言兩語便揭穿了簡昆的窘態(tài),羞得他面頰泛紅。
“是,徒兒知錯,定不會再有下次了?!?p> 程啟仁自床塌前站起,意味深長道:“簡昆,你還記得習(xí)劍的初心嗎?”
見少年一言不發(fā),程啟仁的眸色越發(fā)凝重。
“我教你習(xí)劍,是為了讓你更好地效力于鯨族,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p> “可是你卻用它來賣藝,甚至傷害自身?!?p> 程武官雖并未有責(zé)備的言語,簡昆卻心如螻蟻爬過。
“對不起,師傅,我—”
“你何必道歉,為了那些銀兩,你就可以白白地令人捶楚?!?p> “你可知身體的珍貴,你又把自己擺在了何處?簡昆,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言罷,則是一陣痛苦的沉默。
一個時辰之后,簡昆不得不與程啟仁告別。
夜露凝重,他走出了客棧,一刻不停地向鯨都行去。
雖說受了重傷,那顆心卻迫不及待。
望著手中那袋沉甸甸的銀兩,面前似乎又浮起了她溫柔的笑靨。
簡昆開始不停地奔跑,即便撞到了街巷上行走的鯨民。
即便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待一個瘋子,他卻絲毫沒有要放慢腳步的意思。
月圓之時,小女子倚在了他的懷里,少傘至今還迷戀于她的發(fā)香。
竟是這般匆忙地奔走,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布袋里那些銀幣碰撞的聲音。
還未來得及束發(fā),也無暇顧及那一襲破舊的青衫,連腳上的一雙草鞋都沾滿了泥漬。
他的心卻撲通撲通地亂跳,除了念及她時,又何時有過這般熱血上頭的感覺。
一路橫沖直撞,唯有孟蓮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的。
想著阿蓮的時候,他的藍眸有光,嘴角有笑。
即便身上穿得破破爛爛,即便汗水浸濕了衣衫,卻是夏日般的明朗。
三步并做兩步地沖進了彩樓,便大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阿蓮,阿蓮。”
簡昆的眼眸掠過那些穿紅戴青的舞女,卻始終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俏影。
“阿蓮,你快出來呀。我籌夠鯨幣了,阿蓮。”他幾盡失神般的大吼大叫。
“哎,你們看那個人怎么回事?穿得那么寒磣,竟還到我們醉仙樓找樂子?!?p> “可不是嘛,看樣子也不像個有錢的主?!?p> 任憑舞女站在那里指指點點。
簡昆卻像沒聽見一般,只身上了熟悉的二層小樓。
可當(dāng)那扇小屋被推開時,房間卻空空如也。
他呆呆地向前走了兩步,藍眸不安地掃視著小屋中的擺設(shè)。
茶具安置如初,竹窗緊閉,被衾整齊,就好像從未有人來過。
“阿蓮?!?p> 他不甘心地喚了兩聲,身后卻傳來了徐徐的腳步聲。
“你不必找了,她已經(jīng)離開這里了?!?p> 昆子一回頭觸到了杜娘那張濃墨重彩的臉。
“你說什么?孟蓮她在哪兒?你們把她怎么樣了?”
他撲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了老鴇的手腕,藍眸中的寒氣逼人。
“她已經(jīng)不在醉仙樓了,至于她去了哪,我是不會告訴你的?!?p> 杜娘的手腕被拽得生痛,沒好氣地甩開了她。
“你告訴我,她去了哪兒?她是怎么離開醉仙樓的?”
簡昆又一次拽住了老鴇,而這一次似乎并不打算松手。
一向愛財?shù)亩拍飬s一聲不吭,任憑簡昆怎么搖晃她的手臂,她卻像是被人封了口。
昆子終是喪氣地松了手。
他望著閣樓下的夜色,眸色黯淡到了極點。
晚風(fēng)拂過,帶來了絲絲涼意。
簡昆手中的錢袋終是落在了地上。
他忽而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可是卻怎么也哭不出來。
獨自傷神時,一素衣女子卻走過他面前。
“姑娘,你可知道阿蓮去了何處?她何時離開的醉仙樓?”
青兒一怔,見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一襲青衫,龍目劍眉,破舊的草鞋。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應(yīng)該就是孟蓮的心上人。
打量了許久,青兒小心翼翼道:“你可是簡昆?”
被一個不曾相識的女子一下叫出了名字,昆子難免有些詫異。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青兒并沒有回答簡昆的問題,只是舒展了下眉角。
“昨日孟姑娘已被一位公子贖了去,至于去了哪,我就不得而知了。”
這丫頭說著翻了翻自己的衣衫,不多時掏出了一張信紙遞給了他。
“這是孟姑娘離開前讓我交給你的?!?p> 簡昆接過了粗糙的紙張,手指卻在不住顫抖。
既是失去了打開它的勇氣,卻又一點點地將它展開。
“簡昆,我走了。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時,莫要怨我。
我說過,我只喜歡錢幣,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
既是以色示人,又何來情義一說?
我從未愛過你,忘了我吧。
若是緣分已盡,又何必強求?愿君一切安好,勿念?!?p> 簡短的信紙,模糊不清的字跡。
簡昆不知是它本就如此,還是自己的眼淚將墨跡打濕了。
他將那張信紙狠狠地攥在了手里,從未有過的無助感滲入了他的骨血。
好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可他偏偏就喜歡這個無情無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