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楓行至歸漠苑時,店中擠滿了沽酒的人。
伽沁的身影出現(xiàn)在柜臺前,隨即轉身消失在去后院的廊上。慕楓假意與酒客攀談幾句后,同樣重復了前者的路。
儲酒室中滿溢酒香,不見光、無明火,靠著幾顆發(fā)光的螢石勉強點明幾處酒器的位置。
“慕公子讓人好等!”幽暗中傳來一聲沙啞的牢騷。
“有什么事快說,此地不宜久留?!?p> “我來不過是告知慕公子,大王過不久便要親自東行至長安。公子可都準備妥當?”
“無信,何談合作?且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此刻他派你來監(jiān)視我的時候,那頭已然開始?!蹦綏鞑豢蜌獾卮鸬?,不等那人說話便滿腹怒火地離開。
伽沁本欲隨著慕楓出去,卻被那沙啞之人叫住,“別忘了那陸卿。若是無用,你知道該怎么做。”
……
鼓響了三百下,東市迎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
陸卿已經一連幾日住在醫(yī)館,穩(wěn)定“初生牛犢”的新局面。
最近街上來了不少外邦人,時常有人借著休息坐在醫(yī)館的石階上。陸卿自以為無關痛癢,便從未管過。
本是約好時刻交驗藥材的藥農,今日遲遲不見身影。終于來了一個老伯,經他一說方曉,街口有個商隊,出了三倍價格收了采藥人的成果。
暴利之下,自然斷了陸氏醫(yī)館的供應。
待陸卿處理完畢大小事宜,前去查探情況,街頭卻沒了老農說的隊伍。一連幾天,皆是如此。那群人仿佛有意避著陸卿,鬼魅般地去影無蹤。
無論如何,搶了藥材是真。陸卿囑咐店里的人多留心些,總是沒錯的。
……
幾日后,一種名叫“阿芙蓉”的丹藥在一夜間橫空出世,瞬時售罄。
起初陸卿并未理會,以為是小商販為了利益的不擇手段營銷罷了。
更何況,他近日忙著尋遍京畿和城內,旁的東西,則完全應接不暇。終于找到一家西域藥商,保證每日準時的藥材供給。不過價錢卻比從采藥人手里收的翻了幾番。
一時找不到更穩(wěn)定的草藥來源,陸卿只得勉強答應了第一次的交易。
直到賬房先生拿著入不敷出的賬本來到他面前時,陸卿這才幡然醒悟,立于自己面前的是何種陰謀。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那阿芙蓉的神力——患疾者食之立減病痛,無疾者食后便有升仙通天的本事,慎勤觀張仙人所煉,個把月銷售一次,只此五粒。
人們自然聽說過張仙人的名諱。名冠長安的道觀有二,與他陸家聯(lián)營的華封觀以丹藥聞名,慎勤觀則是憑信眾多且出色漸漸為人們熟知。
如今,人們只因物稀則貴便瘋狂競價,從一百兩白銀至黃金仍尚未封頂。富庶人家大把燒錢,平常百姓唯有望洋興嘆。
久而久之,原本只生于東市的消息不脛而走,轟動長安。
華封觀道長擇日邀陸卿一談才知,原來是有人惡意壟斷了陸家的藥材供應,又借著西域商人的手高價賣回謀取暴利。然而一切僅為前兆,為的是分散醫(yī)館的重心,好讓“阿芙蓉”在潛移默化中滲透,最終帶來致命一擊。
商量不出對策,陸卿不好再叨擾道長,約定好時日改天拜訪。
回到醫(yī)館迎接他的,是一個送信的孩童,生是親眼看著陸卿打開信箋才肯離開。
“旭日東升?”紙上唯有此四字。
正納悶的當兒,身后傳來陸云的一聲冷笑:“這等低級謎面,你竟也想了如此之久?!?p> 原來,陸母見近日兒子一直衣食住于醫(yī)館,不免惦記,陸云自告奮勇去“照顧”哥哥,實則只為出來玩耍一圈。
見陸卿并不理會自己,陸云只能接著前一句說下去:“那‘旭’中之日東升便是離開,剩下的你便自己悟。我的任務完成,想必你也不愿看到我,走啦!”
說罷,陸云扔下帶來的衣物,拉著丫鬟,蹦跶著上街游耍。
“九!”一激靈,陸卿想到這里,直向門外跑去。
此時的露華樓,進進出出,歌舞升平。閣間、后院都不見九兒身影,詢問他人,皆言未曾見過。陸卿慌了神,好在此時假母及時出現(xiàn),告知他——九兒去了胡姬酒肆。
當陸卿趕去時,胡姬酒肆已經歇業(yè)。門口站著一個滿身刺青的胡人,似乎是有意等待他的到來。二人打過照面后,壯漢竟便直接告知陸卿前往后院。
走在廊上,忽然雙手從后遭人反擒,使勁拉拽著陸卿進了旁邊的暗門。
……
儲酒室此時點了數(shù)根紅燭,全然沒了平日的酒香。陸卿被推搡進屋時,看到了被綁在胡椅上的九兒,雙眼被一條黑布蒙住。她的身后,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影。
“九兒!”
身后之人關門而出,四下無人,陸卿向她奔去。
“別過來!”
九兒話音剛落,從陰影里沖出一個黑衣蒙面人,一把短刀映著刺眼的燭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在陸卿項上。
“陸公子不必問我是誰。料想若是與公子談生意,不如直接些,你我都是利落之人?!?p> “放了她!”
“公子若肯合作,我自然不留人!”
“我讓你放了她!”陸卿大吼。
“公子若是肯將家業(yè)退出東市,今日之事便權當誤會。不然,公子所要承受的,便不只是失去一家醫(yī)館如此簡單?!泵擅嫒苏f罷,向著九兒的方位瞥了一眼。
陸卿不允。
又是一道身影從九兒身后閃出,舉刀斷了她手上的草繩,卻將兵刃貼向了九兒的臉頰。
伽沁!陸卿睜大眼睛拼命辨認。
“算了,看來陸公子是對我們提不起絲毫興趣??!”那人說著,向伽沁擺擺手,二人離開屋子。
“去吧?!遍T外,刺青胡人提著刀等候多時,聽到蒙面人發(fā)話,無神的雙眼瞬間泛光,細細對準呈一條線的刀刃看去,瞄準了陸卿所在方向。
“九兒她……”伽沁看向蒙面人,試探道。
“既知始末,便讓她陪著情郎去走那奈何橋?!泵擅嫒死湫Γ叱鼍扑?。
短刀不停地從眼前,身邊擦過,卻都被陸卿躲了過去。雖是自幼習武,奈何對手強壯且手握兵器,俄而占了下風。
壯漢脾氣正暴,被陸卿的閃躲弄得心煩意亂,干脆執(zhí)刀向著九兒伸去。
陸卿瞳孔一縮,奮不顧身地沖到她身前,擋住了那致命一刀。
壯漢發(fā)了狂,抽出了插在陸卿右胸膛的冷物。鮮血瞬間洇濕他胸前的每一寸衣料。
九兒嚇得發(fā)抖,大聲叫著陸卿的名字,哀求壯漢放他們一條生路。
就在此時,一只白瓷酒壺從天而降,照著胡人頭上磕去,瞬間四分五裂。
壯漢倒下后,露出伽沁的身影。
“快走!”
九兒顧不得質問一切,扶著痛苦難忍的陸卿離開。
二人走后,伽沁摸向那被砸暈的壯漢頸部,手心忽然推出一塊碎瓷片,照著脈搏使勁割下。鮮血濺到她的臉上,壯漢上肢連同頭部痙攣片刻,最終僵直不動,血流滿地。她又照著自己的大腿使勁扎去,瞬間疼得坐在地上,手里的瓷片也徑直砸向地面。
誰知蒙面人竟然此刻折回,看到滿身是血的伽沁和地上的尸體,大喊廢物。隨即吹哨,數(shù)十個黑衣從后院閃現(xiàn)。
“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伽沁跪爬到蒙面人腳下,把頭放在靴面上。
“主人,請原諒我主人。我們低估了那陸卿,讓他逃走?!?p> 那人一腳踹開伽沁,啐了一口轉身離開。
伽沁只覺眼冒金星,頭磕向地面,癱躺著,動彈不得。
……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歹人愈發(fā)靠近。
托著此刻已然意識不清的陸卿,根本逃不了太遠。
身旁是一條小巷,顧不得那么多,二人踉蹌地轉了進去。
順著巷子拐了幾個彎兒,迎面是一扇柴扉。
九兒認識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