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斯人已乘黃鶴去【謝氏靈前輕佻語太尉夜宿得民心】
第二回斯人已乘黃鶴去【謝氏靈前輕佻語太尉夜宿得民心】
詩曰:
德以被天下,仁以行道中。
雖無九龍志,民心亦隨高。
話說劉禹一行人,因尚書左仆射劉牧之突然病逝而從千里之外的長安疾馳而返。到了這洛陽城遠(yuǎn)郊地界,竟不見幾個農(nóng)人。十一月的中原大地,萬物蕭條,恰逢大霧又起遮蔽月色。不得已在一處殘破不堪的村莊暫歇一夜。卻又看見不知多久之前,胡人吃掉的漢人骸骨。一行人皆心情沉重,默然不語。若不是多年行軍作戰(zhàn),殺人無數(shù),怕是早就被嚇破了膽。
一夜無話,眾人一覺睡到清晨。醒來時,日已三竿。周圍百里皆因戰(zhàn)亂,百姓逃亡殆盡,真可謂是“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眾人起身收拾好行裝,又打了些水匆匆用隨身帶的碎布擦了把臉,就著自己帶的涼水吃了幾口餅。按照劉禹的吩咐,張鐵便帶著郭超和幾名武人,將村莊里的白骨收拾起來,又找了處雨水沖刷,但已干枯的土坑將尸骨掩埋起來。又把一塊門板用刀砍成墓碑的形狀,用昨晚燒剩的木炭在上面寫了“漢無名村民合墓”幾個字。寫罷將其立在土堆之前,劉禹領(lǐng)頭整理衣冠恭敬地對著墓碑拜了拜。眾人也都神情肅穆地拱手彎腰而拜。
事畢,兩名武人牽來馬匹,劉道和扶著劉禹正要上馬,卻聽得村外噠噠的馬蹄聲。眾人緊皺眉頭對視一眼,甚是疑惑。周圍百里都無人煙,又何來的馬蹄呢?若有則應(yīng)是軍馬,然洛陽城早就在一年以前便被劉禹部將龍驤將軍王真鄂攻克,此地應(yīng)是晉軍勢力范圍。
劉禹率先反應(yīng)過來,說道
“道和,出去看看?!?p> 劉道和聽命即刻翻身上馬,拍馬而去。徑直來到村口,卻見不遠(yuǎn)處的官道上一名身穿輕鎧的兵丁正在朝南面跑去,看兵丁背上的旗幟,正是晉軍的傳令軍旗。于是劉道和拍馬而前追趕傳令兵,一邊跑一邊大喊
“我是太尉帳下偏將軍副將劉道和,爾等聽令,速速停下。”
那傳令兵一邊策馬奔騰,一邊扭頭看去。隨即勒馬停下,看著劉道和
“汝可有憑證否?”
劉道和伸手進胸口拿出一塊木質(zhì)虎頭令牌舉在空中。傳令兵拍馬上前,向前探著頭想要看清楚,劉道和則直接將令牌扔向傳令兵,傳令兵伸手一接,攤手一看,果然是晉太尉劉禹所率部隊的令牌。上書
“晉太尉平北將軍親兵偏將軍副將劉道和”
傳令兵心里大驚,果是太尉劉禹的親兵護衛(wèi),慌忙準(zhǔn)備下馬賠罪。
“爾等馬上奏事便可!”
傳令兵遵言而行,騎在馬上右手拉著韁繩,拱手說道
“胡幡將軍遵太尉大將軍令,率師東返彭城,急行軍七日,將于今日午夜抵達(dá)洛陽,特命在下通報太尉,抵達(dá)彭城之后,是否令北府老營南下廣陵駐扎,以策不應(yīng)?”
劉道和正欲說話,卻聽得身后馬蹄聲急,扭頭一看,劉禹帶著張鐵、郭超等人正策馬而來,傳令兵見狀,趕緊下馬捧著令牌跑到劉道和面前,將令牌交還劉道和。又轉(zhuǎn)身朝劉禹拱手單膝跪地行禮,劉禹勒住馬頭,在傳令兵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臉色肅然看著傳令兵。
劉道和對著劉禹拱手行禮,又將傳令兵的話說了一遍。劉禹思忖片刻
“令朱超石率軍回師彭城,與世子劉益隆匯合,命胡幡率北府老營即刻從洛陽折返南下駐扎廣陵?!?p> “諾”
傳令兵應(yīng)聲而起,站起身翻身上馬,拍馬而走,朝洛陽方向疾馳而去。
“將軍......”
劉道和話未落音,劉禹舉起手?jǐn)[擺手。
“現(xiàn)在幾時?”
劉禹問道,劉道和抬頭看看天
“怕是快到午時了。”
劉禹點點頭,突然揮動馬鞭大喝一聲
“駕”
拍馬疾馳而去。眾人見狀亦拍馬緊隨其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這劉禹騎馬與親兵護衛(wèi)輕裝簡從奔建康而來,偌大的建康城卻是一片祥和。
晉太尉劉禹的智囊兼蕭何劉牧之雖然死,但朝廷之中卻并不都是一片哀嘆,反而生出一些怪誕。劉牧之身形俊朗,儀表堂堂,飽讀詩書且富有智慧,向來與劉禹交好,為劉禹所信任,劉牧之亦是為劉禹鞍前馬后,不懼斧鉞。
一直以來,劉禹出征,皆是仰仗劉牧之坐鎮(zhèn)后方,此次劉禹北伐秦國,亦是拜前將軍劉牧之為尚書左仆射,令中、監(jiān)二軍,以求便宜行事。
如今劉牧之突然病薨,反對劉禹的士族大家自是蠢蠢欲動。剛剛太平不久的建康城又醞釀著不安的情緒。
建康城,前將軍府。
府前的匾額上掛著白色的追思孝布,進進出出的都是些朝廷權(quán)貴,但這些人無疑都是寒族出身,少有士族出身的人。
一口巨大的靈柩供奉在正堂之中,前將軍府里的每一個椽頭都被白布包裹著,院仆家丁、丫鬟下人也都在腰間系著一條白布做的腰帶,出來進去地忙碌著,靈柩旁邊跪著一名年紀(jì)五十歲上下的婦人,此人正是劉牧之的夫人江氏。挨著江氏跪著的正是劉牧之的三個兒子,劉旅之、劉是之、劉振之。
幾人及其家眷皆是哭哭啼啼,一邊在靈柩前的火盆里燒著紙錢,一邊給偶爾來祭拜的客人回禮。一名管家則是站在靈柩旁邊,扯著嗓子喊著某某祭拜尚書仆射前將軍,家屬回禮之類的話。
此時,門外一名家丁來報,說是士族謝家兩位公子前來吊唁劉尚書。劉旅之滿眼通紅,抬頭看著家丁
“他們來干什么?”
家丁尚未回答,便聽見門外傳來聲音,看樣子是自顧自地進了院子
“國之棟梁劉尚書,為何你就這樣走了?。俊?p> 劉家人都抬頭朝正堂外望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兩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正在穿過第一進院子走進來,二人穿著上好的蜀繡所做的寬袍,腰里都系著紫色的絲絳,外面套著牛皮做成、鑲著黃金帶扣的腰帶,左側(cè)的腰下掛著香囊,右側(cè)腰間則掛著上好的玉闕。頭上的發(fā)冠皆是玉質(zhì),只有這發(fā)簪不同。
插著紅色珊瑚珠金簪的是謝家老大謝光,插著綠色翠山玉簪的是謝家老大謝晃。二人聲音嚎啕,大步闖進來,全然不顧劉家喪事哀怨的氣氛。
劉家三兄弟一看,便氣不打一處來。既是來吊唁,何不換一身素服,而是一人穿著大紅的寬袍,一人穿著天藍(lán)的寬袍。都是喜慶的色彩,劉家二公子劉是之雙手撐地一下站起來卻被江氏拉住袍袖。劉是之低頭看著母親江氏,江氏卻是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劉是之,劉是之怒目圓睜,卻也是無奈在父親的靈柩前,只能憤憤跪下。
再說這謝家二兄弟,眼看這就走進了正堂,站在靈柩前,既不整理衣冠,亦不肅穆神情,反倒是左顧右盼,全然不是一副吊唁亡人的樣子。劉家的管家見狀,也是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開口。
此刻還是江氏更為老練,江氏開口言道
“謝太宰令、奮威將軍垂憐?!?p> 謝家二兄弟互相對視一眼,奮威將軍謝晃一臉鄙夷地看著江氏,全然不顧劉是之怒目而視的眼神,及其自傲說道
“歷來沒有士族主動給庶族吊唁的,左仆射雖是庶族出身,然不失為一飽學(xué)之士。我等不著素服吊唁,也是符合規(guī)矩。爾等不必感激過甚,只是以后注意行為,一個庶族之后,沒有士族允許,不可抬頭冒犯士族子弟。”
劉是之咬牙切齒,都被劉旅之和劉振之死死拉住,不能動彈。謝晃看著這一幕覺得既解氣又好笑,便雙手插在腰帶上哈哈大笑轉(zhuǎn)身離去,謝光則似笑非笑地說道
“我這弟弟是一介武夫,還望尚書夫人不要介意?!?p> 說完正欲轉(zhuǎn)身要走,卻聽見劉旅之說道
“要有太尉那樣的武功,才能算得上是將軍,要有我父親這樣的文治,才能算得上是棟梁?!?p> 謝光臉上突然陰沉下來,紅一陣白一陣,片刻,拂袖而去。
再說這傳令兵,抵達(dá)洛陽不久,胡幡與朱超石所率晉軍主力抵達(dá)洛陽城西。傳令兵將劉禹的話稟報一番,胡幡不敢怠慢,即刻點齊北府老營,向南折返,朝著廣陵疾馳而去。朱超石則帶領(lǐng)剩余的晉軍做了短暫休整之后繼續(xù)朝彭城開進。
劉禹一行人風(fēng)餐露宿,一路緊趕慢趕,說話間就來到這揚州地界。地面上的光景,也都開始變得繁華一些。
這日,一行人趕到揚州城外時,已是午夜時分,劉禹身著素服,便不愿驚動守城將士,而來到城外一間客棧休息。
店家迎接一行人進入店里,兩名武人又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將馬匹引入馬棚,篩了些草料,又指示店家在草料里放了些黑豆。一切整理妥當(dāng),一行人來到店里的大廳里坐下,劉禹和劉道和、郭超坐一桌,張鐵和剩下的武人坐一桌。店家滿臉堆笑迎上前來
“貴人可要篩點酒吃?”
劉道和沒有答話,眼神看向劉禹,劉禹眨了一下眼皮
劉道和扭頭朝店家說道
“不用了,我等明日還要早些趕路,快點上些菜飯。肚中饑渴得很?!?p> “貴人可有忌口?”
“你這人怎么這么啰嗦,有甚菜飯,只管端上來便是。”
郭超接嘴說道
“我看貴人都是些武人將士,怕是從前線回來的軍士。因此不敢怠慢?!?p> 說完,店家便示意身后的店小二去廚房準(zhǔn)備菜飯。
劉禹仔細(xì)端詳了一下店家,饒有興趣地問道
“可有軍士在貴店吃酒吃飯,不循規(guī)矩之人?”
店家嘿嘿一笑不做回答,反倒是自顧自回到柜臺里,拿著抹布擦著算盤去了。劉道和一臉疑惑看向郭超,又看向劉禹,劉禹接者又朝店家說道
“我等皆是庶族出身,與爾等身份無異,盡可暢所欲言?!?p> 店家聽聞,看了一眼劉禹與眾人,又走出柜臺來,打開門朝門外看了看,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走到眾人身邊一臉小心地說道
“不知諸位可否已知尚書劉將軍已死?”
“當(dāng)然知道?!?p> 劉禹回答道
“想必也是,看各位貴人的樣子,想必是陳郡或是彭城趕回來的軍士,為劉將軍吊唁而來吧?”
店家繼續(xù)說道
“店家好眼力”
劉禹接著說道。
店家又微微向前一步說道
“我家是從兗州過來的,這謝家和桓家真不怎么樣,倒是現(xiàn)在這太尉劉禹是個厲害角色,不僅能打仗,給老百姓幾天安生日子過,還為我們這些寒門子弟長了臉?!?p> 劉道和、郭超扭頭看向劉禹,劉禹噗呲一聲笑出聲來。眾人也都笑出聲來,店家見狀,也跟著笑了起來。正說話間,店小二從后廚和一個廚子端著菜飯上得桌來,兩桌菜飯都一樣,一大盆雞黍飯,一盆鯽魚和豆腐燉的湯,一盆蘿卜和芋頭燉煮的菜,再有就是每桌還有一大盤酸黃瓜。
劉禹一看菜飯,不由得更加心喜
“喲,不錯呀!雞黍飯還有魚湯?”
店家微微一笑一邊示意眾人吃飯,一邊回到柜臺里,回答道
“也就是這幾年還行,要擱在以前,哪兒能吃得上肉哇!要不然怎么說咱現(xiàn)在這太尉還行呢!特別是這太尉后面的劉尚書,是個好官。只可惜呀,這劉尚書病死,接下來還不知道朝廷會怎么樣呢?!?p> 劉禹一邊端著碗吃著雞黍飯,一邊聽著店家自顧自地絮叨。沒有答話。眾人也都大口大口地吃著飯,沒人講話。店家自覺多言,便招呼道
“貴人先慢用著,我去給諸位安排床鋪?!?p> 說完便朝大廳的后院門走去
“你覺得當(dāng)今皇上會用誰管事?”
劉禹突然問道,眾人皆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劉禹,又看向店家,店家倒是沒有回頭,徑直朝后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司馬家早就不行了,若是我們寒族出身的劉太尉當(dāng)個新皇上,說不定我們還能少交點稅?!?p> 說完便不見了身影,去后院了。
劉禹看看眾人苦笑一下,自顧自地吃起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