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柴桑怪人【王秀點醒劉德輿,牧之求見陶不成】
詩曰:
一樹碧葉落紫藤,兩處閑云散人家。
宿雨干晴深巷里,幾聲雀鳴弄秋華。
話說劉禹接到桓玄的命令之后,是大為驚喜。隨即便要整理行裝,前去赴任。正當收拾緊急之際,卻見王秀端坐在屋里,手捧《戰(zhàn)國策》撫須而觀,并未有絲毫準備隨軍出發(fā)的樣子。
劉禹見狀,問道
“先生,為何不收拾行裝啊?”
只見王秀緩慢地說道
“昔智伯欲伐仇由,遺之大鐘,載以廣車,因隨入以兵,仇由卒亡,無備故也。”
劉禹聽罷,滿腹狐疑,不解地盯著王秀。王秀也未抬眼端視劉禹,只是淡淡地解釋道
“當今之桓玄便如昔日之智伯,當今之盧循便如昔日之仇由。招降盧循的使節(jié),不過是昔日智伯的大鐘。而明公,不過是昔日智伯之兵矣!”
劉禹還是聽得一知半解,便說道
“寄奴才疏學(xué)淺,還望先生明示!”
王秀這才抬眼看著劉禹說道
“智伯想要進攻仇由,便贈其一口大鐘。因其鐘身巨大,便造寬大馬車以運之,既有寬大的馬車,也就少不了寬闊的道路。智伯便以此為借口,又拓寬了道路......”
言語未盡,劉禹恍然大悟搶話道
“我好像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了。”
王秀聽完,停下嘴里的話,微笑著看著劉禹說道
“哦?說說看!”
劉禹說道
“先生的意思是智伯后來依靠大路快速機動軍隊,突襲了仇由。這便是剛剛先生說的仇由卒亡,無備故也!”
王秀聽完,一臉滿意地點點頭說道
“明公聰慧如此,堪比漢高祖!”
隨即劉禹又是緊皺眉頭問道
“先生,只是我不明白這跟我去帶兵打仗有什么聯(lián)系?”
王秀說道
“桓玄自作聰明,以招撫獨立于朝堂之上。然賊寇狼子野心,非一紙詔書便可收斂爪牙。今日之大禍,乃楚王自大之過失。又因想保存實力,削弱北府軍勢力而出此下策。明公若是輕松應(yīng)詔,那桓玄豈不是可自比智伯?以其招降之事比作贈送大鐘之故事?如此一來,明公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言至此處,劉禹這才恍然大悟,急忙問道
“那依先生所見,應(yīng)當如何?”
王秀沉思片刻,若有所思的看著劉禹說道
“時值二夫人懷胎七八月,生產(chǎn)在即。不如就以此為借口向桓玄告假,暫緩出征!”
劉禹問道
“那會稽要是丟了,又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
王秀則是微微笑道
“昔日太平道失張角而勢力衰敗,縱有龔都、黃邵之流,又能如何呢?所以明公不要擔心賊寇兇頑,其天師孫賊亦被明公逼殺,賊寇心中信念之根早已斷裂,若再遇明公,賊寇安能不退避三舍以遁之?”
劉禹聽完,自言自語道
“這倒是!”
王秀接著又說
“我夜觀星象,晉室之南星,忽明忽暗。想必是即將皇統(tǒng)斷絕,而桓玄肯定是篡位之人。主公若是以其中兵參軍之身份平滅賊寇,則天下人莫不以桓玄知人善任而歡呼。屆時北府軍再想回返,怕是如斷臂之人,安能續(xù)之如初也!”
劉禹聽完,點了點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得有一個將軍的頭銜?才能領(lǐng)兵出征,一來可以收攏幕僚部將以為班底保證,二來可以等桓玄篡位之后,有將軍的名義召集北府軍舊將?”
王秀這才認真地點點頭說道
“明公切要謹記!”
劉禹欣喜地回答道
“我知道該怎么辦了!先生就看好吧!”
言罷,劉禹是告辭而去。王秀則是合書側(cè)身而臥,自顧自地睡覺了。
話分兩頭,卻說胡幡與檀道濟和劉禹談話之后,便帶著劉禹的命令回到了軍營,將其要查探的陶淵明的事跟劉牧之說了之后。劉牧之便將營中事務(wù)悉數(shù)交給檀韶暫且管理,自己打扮一番之后,帶上儒士冠冕袍服和許多銀錢,又帶上傅弘之伴隨左右,幾個兵丁也都打扮一番當成家仆院工一起跟著劉牧之出行去了。
且說劉牧之一行人趕著兩輛馬車,一輛劉牧之自己坐,一輛拉著行李銀錢和干糧。除了趕車的兵丁,剩下的人也都人人騎著馬在馬車周圍跟著。傅弘之一身武人打扮,挎著環(huán)首刀和弓箭,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隨侍在劉牧之的馬車左右。
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了三四天,劉牧之一行人是來到了建康。停留了個七八天左右,也沒有見到所謂的陶淵明。于是在一陣撒錢打聽之后,客店的掌柜托人打探到了陶淵明的下落。原來早在兩年前,陶淵明便因其生母去世,而回家丁憂去了。粗略算來已經(jīng)是近二年了。
劉牧之不敢怠慢,隨即叫人算清了房錢,便帶著隨從朝著潯陽柴桑而去。卻說一行人出得了建康城北門,來到了碼頭之上,花了五百錢雇了一艘去潯陽的船。一路上順風順水,不過四五日,便到了江州地界。
在柴桑登了岸之后,劉牧之遣傅弘之去重新雇了大車馬匹,一行人便朝著柴桑城而來。且說此時正值初秋,江南的時節(jié)仿佛與夏季還未有所變化。柴桑城久未經(jīng)歷戰(zhàn)亂,官道之上販夫走卒,商賈雅士來來回回,好不熱鬧。劉牧之等人趁著天色尚早,入了城之后。找到一家還算別致的客店住了下來。
一番打聽之后,劉牧之得到了陶淵明的住址。隨即讓店家準備熱水準備沐浴,又讓傅弘之找出一身儒家服裝,燒香以熏之。以至于三里之外,亦聞此如斯。待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劉牧之沐浴更衣完畢。獨自牽著一匹較瘦的馬,朝著柴桑城郊而去。
大約走了八九里,來到一處風景秀麗之地。只見此地是南靠青山,北臨大湖。世人皆稱之為鄱陽湖。去湖以南二十里,皆為農(nóng)莊稻禾之田。有人家四十余戶,皆是錯落而居,并不講屋舍儼然之據(jù)。
劉牧之牽著馬,迎著微涼的秋風,來到一處平緩的山丘之上,朝著平地望去,只見每家每戶的屋前都或多或少種有柳樹。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才是陶淵明的家。正踟躇之時,只聞聽附近山丘之下的路上傳來一男人的聲音,問道
“客人可是找這莊戶之人?”
劉牧之扭頭望去,只見山丘之下的路邊,站著一名身穿白色對襟長袍的中年男人,打著赤腳,盡是泥巴。手上拿著斑竹所做的魚竿,一手又提著竹制的竹簍。劉牧之暗自忖度,莫非此人就是陶淵明?原因很簡單,在此莊戶之人,又有誰會穿著儒服而放浪形骸呢?
于是,劉牧之牽著瘦馬趕緊下山來,對著此人拱手作揖道
“先生,請問五柳先生陶公淵明可否居于此處?”
中年人一聽,面露疑惑之色,將劉牧之上下打量一番,說道
“聽客人口音乃像是三吳之人。又一身儒生打扮,可是來自建康城?”
劉牧之聽罷,只覺此人是答非所問。若不是陶淵明,為何又要故作此說呢?于是愈加謙恭說道
“我乃楚王中兵參軍前廣武將軍劉禹幕僚劉牧之,深深仰慕陶公之豁達,今日路過貴寶地。特想求見一番!”
說完,中年人哈哈大笑道
“陶元亮母喪二載,正值丁憂之期,怕是不見來客喲!”
劉牧之見狀,也不再想陪眼前的人演戲了。便直說道
“陶公放浪形骸,乃為我等讀書人所效仿之人。就請?zhí)展賾蛩S谖伊税?!?p> 中年人先是一愣,接著又是一陣大笑。劉牧之見狀,看著眼前的中年人是百思不得其解。過了好一陣子,中年人笑完了停息下來,正欲說些什么,卻見另一處山路上走來一個樵夫,挑著干柴,正快步走過來,說道
“陶傘翁,你又在戲耍老實人了!”
劉牧之這才將眼前的中年人仔細打量一番,中年人也是笑著說道
“我叫陶源,字傘翁。乃是陶淵明之堂兄。那是......”
陶傘翁正要介紹樵夫,只見那樵夫搶先說道
“來此地找陶淵明的人多了。都愛以貌取人,把他堂兄當做陶元亮?!?p> 劉牧之說道
“陶公喜好田園之樂,非我等俗世之人所解。正所謂塵世紛擾,不若遁入桃花深處。在下不過也是一個俗人,只想請教陶公一些心事,權(quán)當慰藉?!?p> 那瘦弱的樵夫,挑著干柴也不停留,只是快速朝山下的農(nóng)莊走去,一會兒就不見了。劉牧之見沒得到回答,便轉(zhuǎn)臉向陶傘翁。陶傘翁也是知道劉牧之的意思,便略微有些嚴肅地說道
“客人,請回吧!我叔母新喪,他丁憂二載不過人之常情。許多慕名而來之士,無非就是說些自己的苦惱,得兩句勸解之語。其后回到燈火闌珊處,夸夸其談,為其臉上增色而已。你一身貴人打扮,又如何會得到元亮的喜歡呢?還是快快回去吧!”
說完,陶傘翁便轉(zhuǎn)身回農(nóng)莊去了。劉牧之獨自一人站在路上,遲疑了許久?;厝グ?,又白跑一趟為傅弘之等人笑話;不回去吧,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思慮間,卻見傅弘之從來時的路上來了。詢問之下才得知,傅弘之害怕劉牧之有什么閃失,于是暗中保護。一路上保持著些許距離,剛剛聞聽幾人談話,又見劉牧之遲疑不決,而天色又逐漸暗了下來。心里焦急,這才現(xiàn)身想勸劉牧之回去。
傅弘之說道
“先生勿怪,我來之時,將軍特意叮囑于我要用心保護先生,若是先生少了一根頭發(fā)絲,就要我提頭去見?!?p> 劉牧之聽罷,也就不再怪罪傅弘之。但傅弘之見劉牧之還未說話,以為還是再怪自己,便焦急地辯解道
“先生,馬上就要天黑,露水重了對身體不好。我們快點回去吧!”
劉牧之卻是自顧自地說道
“仲度,若你是隱士,會如何待見來訪之人?”
傅弘之被這么一問有些懵了。但隨即又回到道
“那得看什么人!”
劉牧之盯著傅弘之說道
“怎么講?”
傅弘之回答道
“若是熟悉之人,自不必躲藏。若是不熟悉之人,當然是越不像自己越好!”
劉牧之恍然大悟,說道
“原來如此!”
說罷,也不顧傅弘之的勸阻,脫起身上的衣服來。傅弘之見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勸阻道
“先生,這眼看太陽落山了。您這樣會感染風寒的!”
劉牧之只是將衣服脫完,又脫了鞋,打著赤腳踩在地上。傅弘之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轉(zhuǎn)身跳到路邊的稻田里,將身上沾滿了泥巴。隨即爬上路邊來,說道
“回去!”
說完,便朝城里走去。傅弘之拿著劉牧之的衣服和鞋襪,又牽著瘦馬跟在身后,一時間是不知道如何言語。
卻說京口城郊的劉禹,在面對桓玄來使的催促中,三番五次推脫著桓玄的命令。來使見劉禹態(tài)度堅決,也只能硬著頭皮回京復(fù)命。連續(xù)幾次之后,桓玄派出了自己的兒子桓振來到京口,親自面見劉禹。
本來氣勢洶洶想要問罪的桓振剛剛到達劉禹府邸,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了。除了懷有身孕的張月兒沒來,剩下的劉府所有人包括年邁的蕭氏也都跪在大門口迎接。桓振見到此情此景,一時間仿佛是忘記了怒氣,看著蕭氏吃力地跪著,反倒是趕忙滾身下馬扶起蕭氏說道
“劉參軍,你這是為何呀?老人家都已花甲之年為何還要跪迎于此呀?”
劉禹對著桓振嚴肅地拜了三拜,搞得桓振是扶劉禹起來不是,不扶也不是。一時間是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劉禹隨即說道
“我是大王的參軍,世子是大王的兒子。我便是世子的奴仆,世子親自前來,當然是代表大王。我也知道是為了什么事情。實不相瞞世子,大王讓我去平叛,并非是卑職我偷奸?;且栽谙掠脜④姷纳矸萆钊霑ひ阅掀脚?,是名不正也言不順。”
言罷,桓振倒是好奇地問道
“劉參軍認為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順的?”
劉禹回答道
“會稽以南,少士族而多夷狄。賊寇之猖獗也只是在漢人聚集地有所根基,南越諸夷,個個都是結(jié)寨自保,不參與漢人之爭。我若以參軍身份南進,不僅名望不足以說服未曾降服賊寇的漢人,亦難以說服只對朝廷欽命將軍信服的南越諸夷。要知道會稽以南,山高谷深,若是能得夷狄相助,則破除賊寇事半而功倍也!”
言罷,劉禹又再次伏地而拜,說道
“望大王三思!”
桓振聽完這些話,心里思忖之下,只覺得甚為有理。便一陣寒暄之后,連夜便返回建康去了。待見到桓玄,將劉禹之言轉(zhuǎn)述一遍,桓玄有些猶豫,詢問王謐與桓謙的意見,都認為此話有理。唯獨卞范之不同意桓玄按照劉禹的話去做,并找到桓玄言明厲害關(guān)系。但桓玄這次并不想聽卞范之的話。于是自作主張以天子的名義冊封劉禹為鎮(zhèn)軍將軍,統(tǒng)領(lǐng)北府軍舊部,都督揚州南部八郡諸軍事,剿滅賊寇。
得到冊封的劉禹,在圣旨到達次日,便收拾妥當,告別家人帶著王秀臧熹等人奔回軍營,不僅召集本部軍馬,還一起調(diào)集何無忌的人馬匯合于一處,共約近四萬余人,只等到建康的糧草器械、盔甲輜重一到,即刻南下掃蕩賊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