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安靜地如同往常一般從下面走過？還是像普通人一樣尖叫出聲，然后大哭著表現(xiàn)自己的悲痛？
櫻淺小姐盯著樹杈上晃動的男人好一會，卻始終沒有做出決定，進來服侍她的仆人推開門，又將水盆重重摔在地上，大叫著跑了出去。
自從覺醒后，太陽穴時時刻刻劇痛沒有阻礙她的思考，被打斷了做決定的過程讓她心底微微泛說不出的遺憾。
不一會兒，伴隨著紛亂的腳步聲，一個與她父親面容相似的男人走了進來，從容不迫地指揮仆人處理完事故現(xiàn)場后，他對櫻淺小姐冷著臉道：“你做的很好，沒有像那個懦弱的男人一樣丟了家族的臉。”
他不像其它人一樣對她有些忌憚或者畢恭畢敬，眼里就像沒有她的存在一般，看著一切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冰冷高傲，小心在傲慢下的野心同時也讓人一覽無余。
櫻淺小姐學著他的樣子禮貌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腳步一如來時的冷靜。
繼任的族長是個脾氣暴躁狠辣的男人，他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秉持著激進的新派思想，渴望著更多的權利與利益。隱世的家族族長的地位并不能滿足他的野心，于是他的觸手慢慢伸向了道德的對立面，并憑借著家族的流傳下秘術短時間內(nèi)就在黑道中占據(jù)了重要地位。
他對櫻淺小姐這個舊時代的“巫女”看得并不是很重，而櫻淺小姐的院子里卻隔三差五多了些被割掉舌頭和四肢的人。這都是些硬骨頭，無論如何威逼利誘都無法套出話的混混，逞英雄咬斷了舌頭的政府間諜……只要他們腦子里有族長想要得到的秘密，櫻淺小姐就負責將它拷貝出來再報告給他。
族長像在使用一件最普通不過的工具一樣揮霍著她的能力——提取記憶，報告，提取記憶，報告……
或許對于別人來說很難以置信，但是那幾年竟然是她生命中僅有的美好回憶。
他人來自外界的記憶充實著她的大腦，這些垂死的人就像老師一般教會了她何為喜，怒，哀，樂。她看到一望無垠的大海與熙熙攘攘的城市，鮮血與廝殺總是必不可少，但同時伴隨著的還有陌生的熱血與激情。
如果不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容忍黑暗。（1）
櫻淺小姐將渺茫愿望刻在心里，更加努力地完成族長交代的工作。就像一對最合拍的領導與秘書，二人各取所需，彼此在心里對對方都十分滿意。
然而好景不長，這個暴虐自負的男人終于死在了一場混亂的槍戰(zhàn)里，不知是來自己方還是敵人的子彈精準地穿過了他的太陽穴。
男人幾十年的梟雄生涯就此宣告終結，反而是一直被打壓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守舊派死灰復燃。他們將破爛的神壇重新架起，院落的宅門緊緊關閉，比地獄還要黑暗的帷幕里重新埋葬了櫻淺小姐對于外界的最后一絲幻想。
“你和我很像。”櫻淺小姐想起幾個月前，在一次酒后，人到不惑之年的族長倚在櫻花樹旁的石桌上，指著旁邊正蹲在殘肢旁，一臉冷靜提取記憶的年輕巫女囈語道：“你的野心并不比我小，對于你的身份來說實現(xiàn)它甚至更加艱難。”
“……”
“但如果你一直跟著我，我就會幫你踢翻這些該死的規(guī)則，給你一個機會……”
櫻淺小姐沒有搭話，櫻花從月亮的枝椏間緩緩飄落下來，落在反著光的池塘邊。一旁的竹影縱橫交錯，好像在夜里正瘋狂地漫延，生長。
她的心臟“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提取別人的記憶，這也是第一次，有人能透過皮囊看到她內(nèi)心深處對自由的渴望。
隔了一會，女孩以為族長已經(jīng)睡著了，做完手頭的工作回過頭，卻看到男人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里帶著恍惚與嘆息。
半晌，不知是說給誰，他慢慢開口道：“你我注定結局悲慘，因為我們的內(nèi)心都同時存在著毀滅與被毀滅的欲望?！?p> “如果哪一天你已經(jīng)決定接受自己的命運，就用你的能力摸一摸神社的壁龕。”醉倒在地上的族長睡著前一秒，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從脖子上扯下一小團銀色的東西扔給她：“那就是那群老不死所謂的詛咒……”
在自己親生父親死在面前都沒有絲毫情感波動的櫻淺小姐，在族長死去的第三個黎明里突然想起那個帶著櫻花與酒香的夜晚。
各種復雜的情緒夾雜在一起，最終也只能化為帶著遺憾的死寂沉默。
之后的幾天很平靜，大家已經(jīng)將死人徹底忘記，守舊派長老看著她的眼神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奇怪。
櫻淺小姐帶著心中不安的預感，在一個沒有星星的夜里，順從著耳邊若有若無的兒歌的指引，竟又夢到了那片熟悉的黑暗。
她看見自己被鐵鏈緊緊捆綁在潮濕的地下室里，身邊是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刑具，上面沾著銹跡斑斑的鮮血。
“就快了……”
“那場來自神的恩典……”
有人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櫻淺小姐直覺有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
她沒有理會地上的木屐，帶著死去的族長留給她的銀色小鑰匙，光著腳走出了屋子。
一開始輕輕地，然而慢慢地腳步越來越快，最后飛奔起來，仿佛只要這樣就能甩開身后那只令人窒息的無形大手。
壁龕邊的神像有著一個巨大的腦袋和與之毫不相配的身子，表情夸張怪誕，明亮的色彩差異在漆黑的夜里讓人不寒而栗。她走了過去，帶著恐懼將手放在了上面。
下一秒，櫻淺小姐觸電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多年來的修養(yǎng)在此時盡數(shù)崩塌，她捂住嘴，發(fā)出一聲短促壓抑的尖叫。
與此同時，壁龕上的神像應聲而落，里面滾出一個圓滾滾，干癟，腐爛的頭顱——正是她早在幾年前就死去的父親。
房間里密密麻麻的神像此時仿佛帶上了生命，在陰影里用沉默地眼神譏諷著入侵者。女孩顫抖地旋開神像下的機關，爬進漆黑狹窄的密道。
腦海中多出來的記憶每一秒都在刺激著神經(jīng)，她或許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么，又或許不知道。斷斷續(xù)續(xù)地水滴聲從更深處傳來，狹小的空間里傳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能力帶來的副作用讓她整個人止不住地發(fā)抖。
盡頭處，一團灰黑色的東西蜷縮在潮濕的角落，長長的鐵鏈像拴狗一樣將他的脖頸，四肢緊緊箍在墻壁。聽到腳步聲，他瑟縮地躲進陰影，身上縱橫交錯布滿了各種新鮮陳舊的疤痕。
櫻淺小姐一動不動地看著“它”。
“真是的，雙胞胎也太犯規(guī)了吧?！?p> 陽光，翠綠，蟬鳴，神社，伙伴，竹籠眼……
“小櫻要快點找到我呀！”
櫻淺小姐張開干澀的嘴巴，劇烈的頭痛幾乎將她整個人撕裂：“……哥哥？”
那團不成人樣的東西仿佛認出了她的聲音，掙扎著向她這邊湊了過來，伴隨著鐵鏈清脆的碰撞聲和一瞬間加劇的濃烈惡臭：“救救我……”微弱嘶啞的聲音中充斥著絕望，漂亮的茶色的瞳孔此時早已混濁不堪：“我還不想死……”
櫻淺小姐聽到自己的軀殼里，有什么東西突然干凈清脆地碎掉了。
沈棲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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