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小廝接連點(diǎn)起了燈,待到第九十九盞亮了起來,整個(gè)裴府似是籠在紅光之下,十足的亮堂。
裴府上下皆下跪恭祝裴令晦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裴令晦接過杯酒飲罷,才叫眾人起身落座。起身時(shí),裴芷身旁的婢女繪暖不知為何跌了一下,裴蔚手快穩(wěn)穩(wěn)扶住,問她可是有傷到了,又悄聲叫她小心些。
因著中秋好月,趙卿卿便把家宴定在了裴府園中的棲月亭。那亭建于水上,直通池上小橋。池中有墨荷錦鯉,月光灑下更有朦朧之美。
推杯換盞間,有小廝來報(bào)說,陛下身邊的殷公公前來送壽禮,眾人趕忙放下筷子跪迎。
殷公公自幼伺候昭帝,深得陛下看重。見眾人行禮迎接,也不推讓,只與裴令晦說話:“原來丞相大人在用晚膳,看來是雜家來得不巧了?!?p> “公公哪里的話,你能來,裴府自是蓬蓽生輝啊?!?p> “丞相大人客氣了,雜家此次是受皇命前來,陛下看重您,又足足將壽禮添了一倍呢”說著,命隨行的小太監(jiān)將壽禮抬來。
足足十箱,裴令晦行禮謝恩。殷公公這才喚眾人起來。
“公公一路辛苦,不如賞臉喝杯酒水?”裴文桐上前一步說道。
殷公公瞇著眼仔細(xì)認(rèn)了半晌,方道:“原來是小裴大人,那雜家便恭敬不如從命,討杯酒水,也好沾沾丞相大人的喜氣。”
戴眉命人加了把椅子放到裴令晦身側(cè),又叫人添上副碗筷酒杯,再叫廚房多加幾個(gè)菜下酒,眾人這才歡喜坐罷。
府外想必已是人潮涌動(dòng),熱鬧非凡了吧。有煙花點(diǎn)燃升直天空的聲音,裴蔚端著酒杯回身抬頭,只見成團(tuán)成簇的煙花在半空綻放,又又化作銀線直墜而下。這時(shí)月光柔和,煙火絢爛,自是一派盛大。人生幾回抬望眼,裴蔚覺得,這景色太美,美得直讓人落淚。
不知何時(shí),有人放下碗筷,小輩們一一為裴令晦獻(xiàn)上壽禮。
大房裴文柏送的是一柄玉如意,上承品色,雕刻考究。
庶子裴正廉送上的是副玉做的圍棋,小巧圓潤。雖不算稀罕倒也別有意趣。
二房裴文桐夫婦送的是名家字畫,嫡子裴正賢從皖城移來一株名品蘭花,這時(shí)在月下香氣彌漫,開的正好。
裴茉從廟中請(qǐng)來了平安福,裴芊芊如往年一般,準(zhǔn)備了一套文房四寶。
只剩裴芷裴蔚二人,眾人看向她們,裴芷退卻道:“我準(zhǔn)備的東西不好,還是先看四妹妹的吧?!?p> 裴蔚起身從訪冬手上取來一方小盒,端到裴令晦面前說道:“其微祝祖父意氣軒昂,不墜青云之志,輔佐吾皇,得見天下河清海晏。”
裴令晦點(diǎn)頭接過,隨手打開,卻只是一本冊(cè)子,上面筆力蒼勁挺拔,寫著“望日集”三字。掀開看來,是紀(jì)甫之遣詞鋒利訴他平生,往后信手翻過,竟是他年輕苦讀之時(shí)的詩詞文章。那字跡與封面上一致,裴令晦問道:“是你寫的?”
裴蔚點(diǎn)頭:“手抄祖父當(dāng)年筆墨,其微受益匪淺?!?p> 裴令晦不動(dòng)聲色地打量著裴蔚,心下更為滿意。字如其人,莊嚴(yán)工整也就罷了,可裴蔚這字跡透出的堅(jiān)韌之氣,實(shí)在令他驚訝。更別說她既有本事找來紀(jì)甫之作序,向來必也是入了他的眼了。他這孫女,不僅不簡單,心性勤奮,也是一等一的啊。
想著,指著裴蔚向殷公公笑道:“我這孫女公公是沒見過吧,向來聰慧乖巧,很是可愛?!?p> 殷公公也看了過來,順著裴令晦夸贊道:“不愧是丞相大人教養(yǎng)出來的好孩子,果然氣度非凡?!?p> 裴蔚謝過,便回了座位。如今之事比她想的還要順利,兼得祖父另眼相看。歲末宮宴想是少不了她的份了。正想著,便聽裴芷笑道:
“該是我的了?!?p> 又見她似是尋了許久,一臉的著急。
戴眉匆匆走過去,暗暗捏了裴芷的手臂,輕聲問道:“怎么了?”
裴芷轉(zhuǎn)過身,看向戴眉一臉的急切:“娘,我手上的鑰匙不見了?!?p> 見眾人不解其意,繼續(xù)說道:“晌午二妹妹說那手鏈上的鑰匙,其實(shí)便是我送祖父壽禮的鑰匙,如今鑰匙丟了,這寶盒也打不開了。”
戴眉笑容有些勉強(qiáng),嗔道:“你這孩子,什么寶盒不寶盒的。若是打不開,便拿石頭砸了也是使得的,想必祖父不會(huì)怪你?!?p> 裴芷急忙辯解::“不能砸,這盒子里放著的是夜明珠。早幾個(gè)月我便托大哥哥尋來為祖父做壽禮。若是砸了,豈不是把那珠子也傷了。”
眾人無法,裴令晦卻看向殷公公。這事既出了,又有宮里頭的人在,實(shí)在是處理不得,不處理也不得。
殷公公只道“請(qǐng)便”二字,便繼續(xù)坐下來喝茶。倒是李氏見這事不能不了,又是后宅之事,便先開了口:“我裴府向來光明磊落,不想竟出了這等偷雞摸狗之徒。是誰做的便站出來吧。”
見眾人皆是沉默,厲聲道:“既然如此,那便挨個(gè)院子搜,挨個(gè)人地搜!”
一令下去,幾個(gè)手腳麻利的婆子齊聲稱是,挨個(gè)院落地搜查,又把院中各個(gè)丫鬟小廝身上檢查了一遍,皆無所獲。
棲月亭上眾人跟在后面觀望,見一無所獲,裴芷又出聲道:“都查過了?”
有婆子回稟:“是?!?p> “那,長亭呢?”
這話一出,矛頭直指裴蔚。
裴蔚也不出聲,只是看著她。裴芷安慰道:“不是大姐姐多事,只是這府中若是有手腳不干凈之人,壞的到底是我裴府的名聲。”
裴蔚這才點(diǎn)頭,深以為然:“如此,便去查查吧?!?p>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向長亭。過了洗墨池便覺陰森不似他處,越是靠近長亭院內(nèi),便是連燈火都難以照明。
裴令晦一路不執(zhí)一言,臉上卻有了慍色。
至長亭中,更是與裴府格格不入。院外兩盞燈籠高掛,應(yīng)是被經(jīng)年的風(fēng)吹日曬,呈現(xiàn)舊色。院內(nèi)唯一顆桂樹,更不是什么珍稀品種。進(jìn)了屋內(nèi),婆子四散去各屋搜查,眾人留在正堂等待。
這正堂擺設(shè)更是簡單,兩把舊椅一方舊桌。架子除卻書外唯有一直素色白瓶。
實(shí)在......寒酸的丟人。
裴令晦掃過裴文桐夫婦,礙于殷公公在場(chǎng)不好發(fā)作。又見婆子們兩手空空,正想拂袖離去,卻又聽一女聲道:
“這還有個(gè)瓶子。”說著,便用眼色命繪暖上前查看。
裴蔚見她自信篤定,心中冷笑。想這裴芷今天是被自己刺激瘋了不成?戴眉兩次攔她都沒把她攔住。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繪暖往瓶中淘了淘,又將瓶口向下倒了倒,有些疑惑地向裴芷搖頭。
裴芷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是被裴蔚識(shí)破了,卻又疑惑她到底把手鏈放在何處。正斟酌著要不要搜她的身,卻聽裴蔚道:“這棲月亭上還有好多人呢,大姐姐要不先搜我的身?!?p> 戴眉上前溫聲勸道:“自是不必了,四姑娘這話是怪你大姐姐不是?”
裴蔚搖頭:“其微只是覺得大姐姐說的對(duì),裴府容不下心術(shù)不正之人?!?p> 李氏見鬧到這步,也不好收手,便叫方才在棲月亭上伺候的丫鬟小廝站到一處,一一查來,最后卻是在裴芷身邊的繪暖身上,找到了那手鏈。
繪暖一時(shí)百口莫辯,看向裴芷哀求道:“姑娘,姑娘,您知道不是我做的?!?p> 戴眉給身邊婢女使了眼色,那婢女上前甩了繪暖一巴掌:“竊取主子財(cái)物,該打!若是說給你老子娘聽,仔細(xì)扒了你的皮!”
繪暖知道,這是在威脅她,終于跌坐在地上,不再叫屈。
裴蔚抬眼看去,見裴芷一雙杏眼微瞪,正恨恨地看向她,心知一擊不成便是無盡的后患,緩緩開口道:“這繪暖實(shí)在可惡,說不定還偷了大姐姐其他什么物件,不如趁今天,一并查了吧。”
李氏聞言看向?yàn)槭椎钠抛?,那婆子上前說道:“因著是大姑娘丟了東西,并未查大姑娘房內(nèi)?!?p> “那便去查?!?p> 幾個(gè)婆子得了令,便先往裴芷房內(nèi)去了。裴令晦對(duì)著殷公公略表歉意,又邀他返回棲月亭。眾人跟在身后,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觸了霉頭。裴芷走在最后,只覺忐忑。她本以為一切到長亭便已結(jié)束,根本未曾管過自己屋內(nèi)。這婆子若是去了,那還得了?
過了許久,有婆子托了條手鏈呈上:“這是在大姑娘桌上找到的”
李氏舉起,在燈下看了片刻,又掃了裴芷一眼,將手上之物交與裴令晦。
棲月亭一片沉寂,過了許久,只聽“撲通”一聲,裴令晦竟是將那對(duì)一模一樣的手鏈雙雙擲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