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九月已過，便至寒露。
順京城郊有吃花糕，斗蟋蟀，觀紅葉，縫棉衣的習(xí)俗。傳到順京城內(nèi)，因著有許多王侯富貴人家，非要尋個由頭才算不俗。又聞得寒露“三侯”，咂摸起滋味來便覺得那“一侯”實(shí)在是立意高遠(yuǎn)。久而久之，便有了寒露當(dāng)日“送雁回”的活動。
相對，待到初春天氣回暖之際，更有“盼雁歸”等節(jié)目。
這送雁回說到底是貴族閑暇之余，打發(fā)時間的消遣。順京城內(nèi)大小官員何止上千？底下的小輩們難得有機(jī)會一同玩樂攀談，更是在京城揚(yáng)名，拼個好前程的時機(jī)。
問寒為裴蔚插上最后一枝拆釵，對著銅鏡頗為滿意：“姑娘真好看！若是平日里看笑話的那些人得見姑娘這般，保準(zhǔn)羞得得撓自己?！?p> 訪冬哭笑不得，拿著指頭直戳她腦門：“瞧瞧這說的是什么話？就仗著姑娘寵你，越發(fā)無法無天了?！?p> 裴蔚也跟著笑：“這話關(guān)上門說便罷了，要是傳出去，我看你是要先撓自己。”
“那些人”指的便是前去赴約的世家公子小姐。裴蔚小小庶女，上一世至死也不曾參加過這活動。如今動了點(diǎn)心思，討祖父歡心，這才得了機(jī)會赴宴。
倒也不為別的，那日蕭南韶走后她方大夢初醒，只想狠狠扇前些時日的自己兩個耳光。
人說“小富為安”，殊不知貪圖安逸便使人喪失斗志。這些時日她忙著怨天尤人顧影自憐，卻是忘了去切斷上一世悲劇的根源。
唯有力爭上游，才能得貴人青眼，才能從前世的千絲萬縷中掙脫出來，及時止損。
裴蔚看著鏡中少女，依舊稚嫩可愛。她似乎從未在自己眼中看到過“天真”二字，思及此處，有些嘲諷的想到：白瞎了這幅樣貌。
走至絳梅軒時，裴茉已站在李氏身旁為她講笑話聽。她今日打扮出眾，大紅石榴裙明艷俏麗，上身穿著白色繡金枝柿樹的上襖，大片的枝干用金線細(xì)密繡上，外披紅色長比甲，用著靛色的先混著白線，勾勒出青山小亭之景。遠(yuǎn)遠(yuǎn)看來便是秋景美人，人在畫中，走近來看卻是美人秋色，畫在人身。當(dāng)真好心思！
衣裳足夠奪目，發(fā)飾便不再講究。長發(fā)如瀉，只取了一股用紅線綁上，再至額前掛了藍(lán)色的寶石小墜，平添了幾分颯爽英姿。
裴蔚給李氏行過禮后向著裴茉稱贊：“二姐姐好漂亮，真有幾分那話本里女將軍的模樣?！?p> 裴茉自恃美貌，知她不是恭維，笑著回應(yīng)：“以前隨母親回外租家小住，便見家中的姐妹們多是這種打扮，今日想著外出行路，簪著許多首飾也不方便，便學(xué)了來?！?p> 裴蔚一臉羨慕：“是二姐姐生得好看，便只是系著根布條，也是賞心悅目的。”
話音未落，卻聽裴芊芊垂著一雙眼，靠在李氏身上，語氣帶著幾分嬌弱：“祖母，我也想去看看。”
眾人聽到皆為詫異，這三姑娘向來不愛湊這熱鬧，平日里求著她去還來不及，怎么今日轉(zhuǎn)了性子？
李氏隱隱擔(dān)憂：“可是悶了？外邊天涼，若是再受了寒便不好了?！?p> 裴芊芊拽著她的衣袖，抬眼看她，像是貓兒一般撒嬌：“我已大好了，許久沒出門實(shí)在悶的很。祖母，應(yīng)了我吧。”
這時趙卿卿正踏門而入，見此番情景，笑道：“難得見三姑娘主動提著出門。母親就應(yīng)了她吧，若是怕著涼穿的暖和些也就好了。我在外邊看著，必不讓三姑娘受寒?！?p> 平日里的世家活動大都由戴眉負(fù)責(zé)，可裴芷去了櫳翠庵清修，戴眉對這些事也就淡了。
這任務(wù)，自然落在了趙卿卿身上。
李氏見裴芊芊實(shí)在想去，也不忍心拒絕，連著囑咐她，事無巨細(xì)，又張羅著給三姑娘換衣裳。悉心收拾了好一會。
出府是已是有些晚了。裴府門前，立著三輛套好的馬車。秋日陽光剛好，那馬兒正就著馬夫的手吃草，一片怡然自得。
趙卿卿把隨行的小丫鬟們安排在了最后一輛車，略略囑咐了幾句，便自顧等上第一輛馬車。裴蔚三姐妹上了后面一輛馬車。那車看著更寬敞一些，足夠三人玩鬧。
裴蔚上車時順手取了根草料，趁人不備塞到馬嘴中，又裝作無事發(fā)生，進(jìn)了車?yán)铩?p> 若說裴蔚有什么才藝，除了字寫得稍微好一點(diǎn)，其他都只能說是略通。若說她有什么愛好，女紅一塌糊涂，雖會制香，也只能說是會，而非愿。勉強(qiáng)算來，能稱得上喜歡的可能只有喂小動物吃飯了。
活了兩世，許是從小伶仃，無處排遣的緣故。她只要得見那些活物鼓著腮幫子，對待食物一臉的認(rèn)真，她就覺得心滿意足。
裴蔚坐定，見裴芊芊目光朝自己看來，不自覺摸摸自己的臉：“三姐姐，其微臉上有什么東西么？”
裴芊芊搖頭，也不理她，掀開簾，扭頭便往窗外看去。
裴蔚一臉的莫名其妙。
主位坐著裴茉，左手是裴芊芊，裴蔚與她相對。車內(nèi)茶水點(diǎn)心俱全，連花繩都有預(yù)備。想是擔(dān)心行車無聊，供她們消遣。
“四妹妹不知道，這送雁回?zé)狒[著呢。”
裴蔚輕巧一挑，從裴茉手上接過紅線“我沒來過，不知道都有何活動？”
裴茉撥著線，沉思片刻：“不過是喝喝茶，吃吃點(diǎn)心，再與好友聊天罷了。”待到從裴蔚手中取出紅線，方笑道：“不過是人多顯得熱鬧。”
裴芊芊聞言，看向裴蔚：“還要吟詩作畫，彈琴跳舞。你可有準(zhǔn)備？”
“啊？”裴蔚聞言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也不去翻那紅繩了，一臉的苦惱：“那怎么辦?。勘仨氁雒?？”
裴蔚自然知道赴這宴必是要展示才藝的，她更知道若是做的好了，便有可能傳入皇宮，得宮中貴人賞識?？v有裴令晦協(xié)助，她也要拼著多尋幾條路出來。
裴茉舉著紅繩，嗔道：“三妹妹你別嚇?biāo)?，”又向著裴蔚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隨便玩玩便好。左右那么多人呢，四妹妹也不必過于擔(dān)憂了。總有比咱們做的不好的不是？”
“那些人大都苦練一年，就為宴會上出些風(fēng)頭。她才剛剛得知，又不擅長這個。怎能不擔(dān)憂。”
這話說的直接，直把裴茉噎住了。裴蔚倒不甚在意地笑笑，語氣有些無奈：“三姐姐說的是，我還是想想待會展示些什么吧?！?p> 裴芊芊見她什么神色落寞，不由放軟了些口氣，有些僵硬地安慰：“我，我不是那個意思?！?p> 剛說完，便又扭頭看向車外，再也不肯回過頭來。
裴蔚見她這般，也不知是賭氣還是怎么，只能在心中暗嘆，這裴芊芊怎么和自己印象里的大不一樣了。
還，怪可愛的。
車外馬夫“吁”了一聲，馬車又向前走了一段，這才停下來。
只聽隨行伺候的小廝在旁說道：“到地兒了，三位姑娘下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