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正笙笑著讓她收好,見她得了賞知道必是在眾人面前出了風(fēng)頭,也不再追問席上如何。只說夜里風(fēng)涼,快些休息吧。
別了裴正笙,裴蔚沿路回了長亭。
院門口兩只燈籠下,訪冬正挑了盞等探頭望。
“怎回的這般晚?!遍g裴蔚二人身影,訪冬向前迎去。
“路上遇見大哥哥,說了兩句話。讓你著急了?!迸嵛敌χ矒?,回頭指著問寒手中的食盒:“還未用晚飯吧?問寒也是,和我折騰了一天。待會取出來一塊用了。”
訪冬接過掀開來看:“好精致的點心!我原擔(dān)心姑娘餓,正好煮了杏仁牛乳茶,正放在廳中涼著呢?!?p> 三人進了屋中,裴蔚命訪冬取三只碗來,一并用過。又是一番洗漱,裴蔚便打發(fā)她二人去休息。
從懷中掏出那方帕子,借著燈光細(xì)細(xì)想來。
她向來遲鈍,對感情之事不甚了解??扇缃穹N種看來,蕭紫欽心儀之人,十有八十是她這大哥哥裴正笙了。
如此便能說通為何蕭紫欽從未見過她,便可張嘴喚她阿蔚,甚至能說通為何上一世萍水相逢,蕭紫欽卻愿護她助她。
可若是裴正笙的意思,為何他又在勸自己放棄?這豈不是與蕭紫欽之意背道而馳?
裴蔚只覺被千絲萬縷纏繞其中,卻理不出頭緒。上一世的謎團太多,看裴正笙今日的舉動,也未必是沒有心思??扇羰沁@二人皆有意,為何一個三十余年未曾娶妻,一個落得二嫁守寡孑然一身?
這其中恐怕別有隱情。裴蔚心中盤算,如今蕭紫欽才十六歲。按說早該許了駙馬出宮建府。卻不知為何一直不曾有過風(fēng)聲。只是再過兩年便草草嫁人,實在于理不合。
只是聽說當(dāng)時朝廷有意,把蕭紫欽送入漠北和親。裴茉吹了燭火,房內(nèi)頓時暗了下來。若與和親有關(guān),那應(yīng)是太后舍不得,才出了下策只為留公主在順京。
可那小公子并非良人,和親恐委屈了蕭子欽。如今只能試著抽絲剝繭,為他二人圓了上一世的夙愿,以報二人之恩。
十月初三,裴蔚剛出明念館,便見訪冬急急上前:“姑娘,江南傳來消息,說是許家老太爺沒了。”
許家便是裴芊芊的外祖家。當(dāng)年許氏女由江南至順京,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入了相府。男才女貌成全一段佳話。
可惜裴文楓英年早逝,留許氏與裴芊芊孤兒寡母。許氏不忍丈夫孤身一人,靈堂前一寸寸撫摸著那棺槨,笑著與棺內(nèi)人說:“知道你風(fēng)流成性,若是我不在,必是不會約束自己?!边@笑竟是透出些悲涼絕望,眼淚也滾了下來,一滴滴落在裴文楓胸口:“我偏不如了你的意,你想要自由,想甩掉我,這輩子都別想了?!闭f罷,便從袖中抽出一把剪刀,直直刺在自己胸口。
裴文楓早有風(fēng)流才子知名,娶妻之后竟是收了性。裴府人人皆道許氏兇悍,對自己的丈夫嚴(yán)防死守,又三天兩頭的鬧脾氣。殊不知二人皆是愛慘了對方,可憐可嘆。
裴蔚似是早就知曉,隨口問到:“她們何時走?”
訪冬見她沒頭沒腦說了這樣一句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裴蔚抬頭看她“三姑娘如何,可是悲傷過度?”
“三姑娘還好,許是從未見過許老太爺。只是那邊來人說當(dāng)家的老夫人悲痛欲絕,又念著外孫女,想接三姑娘回江南小住,也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边@時訪冬方意識到她那話是何意:“日子還沒定,老夫人已是松口答應(yīng)了?!?p> 裴蔚點頭:“江南水土養(yǎng)人。眼下要入冬了,早去也好。走吧?!?p> 傍晚,裴蔚正研著墨,右手端書默讀。訪冬進來揮刀:“姑娘,打聽來了。倚秋見我在門口,把我拉到一旁說的,他們初五一早就走,,省的耽擱久了天氣更涼?!?p> 裴蔚尚未出聲,便聽訪冬問道:“姑娘,咱送么?”
訪冬這一問,恰是問道裴蔚心上。
她自問與裴芊芊交情尚淺,可裴芊芊這一世又為她說過公道話。于情于理她都是該去送的。只是每年十月初五是明念館考試的日子。雖說女子不同男兒,要登科入仕,可太后是裴家出來的女兒,很是看重這明念館,每年必遣人來過問。
裴蔚想力爭上游,發(fā)奮念了好些日子的書。只盼著能給太后留下個好印象,日后也好行事。略微思索片刻,有些猶豫道:“尋些輕便的玩意,帶給三姑娘路上解悶吧?!?p> 訪冬有些猶疑,卻只說了個“是”,便去挑揀些稀罕玩意,往琳瑯院送去。
裴蔚心不在焉,左手也沒了輕重,可能碰了幾下,便把那硯丟在一邊,閉目而立。再睜眼,又緩緩研磨開來。
初五清晨,走至明念館時紀(jì)甫之竟已然落座。裴蔚知自己出門時抉擇了許久,這才耽擱了時間。
紀(jì)甫之見她,似是有些驚訝,過后卻微笑搖頭:“可準(zhǔn)備好了?”
裴蔚剛要作答,便見有姑娘走進門內(nèi)行禮。她自知不便回答,便先回了座位。
裴茉進門時特意向裴蔚看去,見她仍是捧著本書,不聞窗外之事,輕笑出聲,便回頭不再看她。
待人員俱齊,紀(jì)甫之便發(fā)放紙張,裴蔚坐在的角落,紀(jì)甫之將最后一張發(fā)放給她:“平心靜氣,便可如愿?!?p> 裴蔚抬頭看他:“先生……”
紀(jì)甫之微笑安慰:“好好考?!?p> 卻見裴蔚“騰”的一下起身,略有歉意的看向紀(jì)甫之,也不說話,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向門外跑去。出門時定住腳,略有遲疑回望,隱約見紀(jì)甫之向她點頭,便像是有了十足的底氣,一路出了裴府。見府外拴著匹駿馬,只是紀(jì)甫之每日騎來的,解了繩子翻身而上,竟有幾分利落爽快。
若是把握不住機會自然遺憾,可裴芊芊那時一言,更值得她快馬相送。
裴蔚不知她的選擇是否正確,眼下她有太多事要做,討好太后,討好裴相,需得步步機心步步謹(jǐn)慎??扇ニ蛣e裴芊芊,卻是她如今最想做的一件事。
上一世奔走,哪里顧得上坐轎子馬車,只得逼自己在顛簸中學(xué)會了騎馬。如今她馬術(shù)尚可,又是多少次從馬背上滾下積攢出的教訓(xùn)?
裴蔚順路而行,卻仍是不見許府馬車。上手越發(fā)急促,生怕一個耽擱便錯過。
繞過市集,至一片楓林,馬蹄踏過卷起片片落葉。裴蔚心下著急,隱約見著前面有零星小點,便更快了行程,直追上去。
待到靠近,見那馬車正緩緩而行,裴蔚終是松了口氣。上前攔道:“三姐姐,其微,其微來送你?!?p> 她行的急,氣未喘勻,只見有素手一掀,裴芊芊探出身子來看她。
裴蔚下馬上前,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對上裴芊芊那盈盈雙眸,方才生出的那點豪情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只覺尷尬,順手從腰間取出個銀制鏤空香囊,遞上前去:“我也沒來得及準(zhǔn)備,這個是我平常帶慣了的,安神靜氣,有助睡眠。三姐姐別嫌棄?!?p> 裴芊芊也不接,手一伸,由著隨行婢女扶下馬車。
林中微風(fēng),吹得紅葉只往她素白衣衫上飄,裴芊芊看著,俯身拾起一葉,從她手上接過香囊后便遞給裴蔚:“有來有往,紅葉贈你?!?p> 裴蔚接過,忍不住偏頭笑了起來。
裴芊芊不懂她在笑什么,略有惱意地看著她:“你是嫌這禮輕???”
裴蔚忙搖頭:“紅葉作箋,風(fēng)塵成詩。三姐姐待其微好,其微知道。此去江南,尚不知何時能再聚,若是多通往來信件,只盼三姐姐別嫌我煩才好?!?p> 裴芊芊聞言臉色稍微緩和,有些別扭地說道:“你這般愛出風(fēng)頭,日后還是小心點為好?!彼朴杏X得自己語氣過重,咬著下唇,更加別扭:“那日我知曉不是你做的,只看你是否有心為自己辯解?!?p> 裴蔚這才懂她的意思:“若是辯解了,必然會得罪大姐姐。若是一時忍了,不過挨了頓打,往后仍能風(fēng)平浪靜。”
裴芊芊瞪大眼睛,頗為不解:“你既然知道,為何還非要招惹一身灰?!?p> “可能是,我剛想明白吧。”裴蔚到底不肯說實話:“還是要多謝三姐姐肯為其微作證,我真的很感激。”
裴芊芊略微偏頭,不看她:“實話罷了,希望能稱了你的心意?!?p> 當(dāng)日那話就算裴芊芊不差倚秋來說,裴蔚也是會尋倚秋來作證??膳彳奋返脑捲诶钍夏抢锓至?,自是裴蔚比不得的。
“三姐姐一向?qū)捜?,到了江南,千萬莫被人欺負(fù)了去?!边@話倒是真心,裴芊芊看著一副顛倒眾生的模樣,卻是個菩薩心腸,險些丟了性命的事都能大事化小,離了李氏的庇佑,不知會是怎樣。
“知曉了,你也是?!迸彳奋房此?,手中香囊不自覺攥緊幾分,猶豫了半晌伸出手來:“拉鉤吧?!?p> 裴蔚不知她是何意,卻也只能隨她伸出小指。
只見裴芊芊靠近,二人手指勾連:
“你若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拉鉤為誓,定要照顧好自己。不然我回來了,必是要……必是要罰你?!?p> 裴芊芊聲音越來越小,到后來更是想不出什么懲罰的手段。卻見裴蔚小指回勾:
“嗯,說好了。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