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浦東的煤球爐和馬桶
夏羽升回到宿舍前到郵局站點查看母親是否來了信，郵局大叔披著棉衣端著上面印有牡丹的鐵漆臉盆，刷著牙，已經準備歇息了。因為平時總能見到夏羽升和他很熟（畢竟在學校呆了6年的學生）才答應讓他進來找信。
果然母親在一個星期前就寄來了信，他卻忘記取。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的將信打開s，他有些歉意，那種“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教訓在腦中一閃而過。
“我的羽生
媽媽在家里一切都好，不必再寄錢過來。
你身體還好嗎？有沒有瘦。冬天的上海比我們這里潮濕，你要做好保暖，多喝湯，保持運動。
你去上海已是6個年頭，碩士快要畢業(yè)了吧，有什么打算嗎？
當初媽建議你報考土木工程，你一定要堅持橋梁工程，現在看來你的堅持是正確的，自從青藏鐵路后，西北部加快了的梁建設，黃河，長江，瀾滄江大批橋梁工程等待啟動，你報效家鄉(xiāng)的時候就要到了！
當初媽媽從上海來到青海，剛開始我是不愿意的，從繁華走向落后總有一個落差，但后來遇到了你爸爸再有了你，才把這里真正當成了家，一晃不到30年，上海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等你碩士畢業(yè)，無論車票多貴我都要過去，參加你的畢業(yè)典禮，也要看看我兒時的故鄉(xiāng)。的確是想念了。
羽生，你還堅持練琴嗎？無論生活有多忙，也要忙里抽閑讓自己在某段時間屬于藝術。現在你忙于畢業(yè)設計，以后你會忙于交朋友，忙于工作，將來還要忙著照顧家庭，生命就這樣忙著走下去沒有任何屬于心靈的印跡不是遺憾嗎?所以留點時間讓心靈在藝術上留下一些回憶。
很快就要新年了，回家的車票買了嗎？你的表妹被安排到縣城的鐵路局工作，要不要讓她幫你從內部留一張。
我知道你平時沒有時間或者沒有興趣去商場或者展覽館，但是我有一個同事她的女兒今年剛大學畢業(yè)在咱們縣城里高中教書，人長的漂亮，平時她們娘倆總是幫我不少忙，春節(jié)到了，我想送人家姑娘一些禮物，你能不能去商場挑一件港產裙和一些絲襪作為禮物呢，知道這些難為你了，就算為了幫媽。
期待你的來信，我的兒子。
愛你的媽媽
夏羽升將信折起，的確自從佳音出了事故，他將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甚至沒有留意到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給母親寫信了。
母親提到了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是的，他忘記告訴母親他決定繼續(xù)讀博。只是母親又提到同事母女常常照顧她，母親的身體究竟怎樣了需要旁人經常照顧？還有春節(jié)，按照往年他要在家里住上一個多月的，但是現在身邊已經有了住院的佳音，他不能這樣丟下她，就算是一個星期他也不會放心。這樣想著他決定這個春節(jié)邀請母親來上海過。
于是他速速寫了回信。
第二天一大早夏羽升就來到了豫園，偷偷折下幾只臘梅放進自己的包里，還做了一幅九曲橋的速寫，當他抵達醫(yī)院佳音的病房，佳音大概已經服過了藥，這會在睡覺，他看著她的臉和放在身體兩側的胳膊，卻發(fā)現小臂上有幾塊淤青，看起來像是被誰用手指掐的，可是誰又會對她這么做呢。除了她自己。
他真的心疼。
夏羽升將臘梅插進廢棄的葡萄糖滴液玻璃瓶中，瓶身貼上他素描的九曲橋圖，她的手邊放了一個黑色隨身聽。
離開醫(yī)院她便乘著擺渡船去了浦東。
他順著李天銘給他的地址來到他的家，李天銘夫妻倆租了一個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夏羽升走進陰暗逼仄的舊街坊，就看到李天銘妻子在走廊里試著用木屑點著黑煤球，被冒出的濃煙嗆得咳嗽。
夏羽升看到立刻搶上去幫忙，看來李天銘的擔憂沒有錯，的確他妻子的飲食是個問題。夏羽升幫著李嫂生了火，女人倒上一些油，燒一個東北亂燉，只這一頓飯就已經讓她氣喘吁吁。
“李大哥讓我來看您，嫂子，我給您看著火，您進屋先歇一會?！?p> 女人找了一個坐墊靠墻坐在煤爐前：“還是坐在這吧，不好意思哈，今天早上沒起來，馬桶沒來得及倒。“
夏羽升沒聽明白，就問：“這里的馬桶需要自己解決嗎？”
“你住在城里，我住在鄉(xiāng)下貧民區(qū)哦，你知道一個衛(wèi)生間要占至少2平米的面積，我們家一共才不到10方，在這里還不算小了。整個大上海啊，看起來是光鮮，我們在老家親戚人的嘴里那就是精英，誰知我們的這些精英每天還要和馬桶，煤球爐子打交道，耗勁?！崩钌┱f這話時一點也不覺得悲涼或難過，像是在講別人家的事情。
“恩！還挺不容易的。李嫂，您看這個?！毕挠鹕龔陌锶〕鲆粡垐蠹埥o她看。
報紙日期為12月11日，上面有SH市人民政府發(fā)出的關于加強輪渡管理，保障乘客安全的通告。
通告第二條：“職工因渡輪停航而不能按時上班的，各單位可比照公假處理?！?p> 李嫂拿過報紙笑著：“謝謝你，小夏，政府的通告，廠子已經通報了，因為我丈夫的傷情，工廠還特別允許我在丈夫負傷期，帶薪休假?！?p> 李嫂：“我丈夫恢復的挺好吧，他身體壯實，應該不會有大問題?！?p> 夏羽升：“是，李哥性格開朗，身體素質好，恢復的就快?！?p> 李嫂：“你朋友怎么樣？”
夏羽升：“她不是很好，她受傷程度很嚴重的，自身和外界都有很多困擾影響恢復”
李嫂：“年輕人嗎！未來充滿了所有的可能，正是因為這些不固定的可能讓人抓狂，特別是女孩子。不像我這個結了婚很快就有孩子的女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往哪條路上努力，很簡單，因為沒有選擇！繼續(xù)向前就是了?！闭f到這李嫂又笑了，不知道她的笑帶著無奈還是透著欣慰。
夏羽升：“李嫂，你真堅強。”
李嫂將菜盛出黑鍋：“自帶抗壓能力，抗造唄！哈哈！”
李嫂執(zhí)意要留夏羽升在家里吃飯。夏羽升婉言謝絕了。
臨走前李嫂讓夏羽升幫自己給丈夫帶去幾枚自己在家腌好的鴨蛋。
夏羽升看著松石顏色的鴨蛋建議說：“李哥在恢復期，恐怕醫(yī)生不建議吃咸的。”
李嫂:”沒事，他吃了這個心情才會好，心情好了，恢復的就快了?！?p> 夏羽升將包好的鴨蛋放在包里。一種包有手榴彈的感覺。
病房里的陳佳音一醒來就聞到了一股幽怨而冷冷的香，這種香氣這么久違，她猜到了，那是他栽給她的臘梅。總會在人生那么一小段時間里，一個人會在意的將你每一句話都變成現實。
她很欣慰也很感激。
同時她注意到留在她身邊的隨身聽，磁帶中錄著他讀給她高考匯總知識點。而機器的旁邊還有一盤只有一句錄音的空白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