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條分縷析

　　胡振雷雖然見多了生離死別的場面，但面對著郝向輝那具失去了生氣的遺體，還是留下了悲傷和痛惜的淚水……

　　周湘龍撿起一把三八大蓋，卸下上面的刺刀，在距離交戰(zhàn)地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挖了一個一米深的墓坑，然后將郝向輝的遺體背過去掩埋好，又在墓坑上堆了一些荊棘雜草掩蓋痕跡，以免日本人發(fā)現(xiàn)后掘墓污辱郝向輝的遺體泄憤。

　　將這一切做完，已是晚上七點四十分，天完全黑下來了。

　　此時是1930年3月27日，農(nóng)歷是2月28。天上沒有月亮，只有滿天閃爍的星星。樹林里雖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也很難識辯方向和路徑。

　　好在周湘龍重生后目力大增，只需借助微微一點星光，就可以在樹林里穿行，不至于兩眼抹黑分不清東西南北。

　　回到胡振雷身邊后，周湘龍郝向輝墳墓的大致地方告訴了他，然后問道：“胡爺，你現(xiàn)在去哪里？”

　　“回山寨。從這里往黑熊嶺攀爬五里路，就有山寨的一個哨卡。我腿上有傷行走不動，有勞周老弟將我背到那個哨卡去，到了那里就有我的弟兄來抬我上去了?！?p>　　“你腿上的傷怎么辦？不把子彈取出來，傷口會發(fā)炎化膿，到時候你這條腿很可能會廢掉，甚至會危及你的生命?！?p>　　“不要緊，山寨里有幾個好郎中，也有盤尼西林，可以將炎癥控制住。等過一段時間風聲平息后，我再下山找個西醫(yī)診所動手術，將子彈取出來?！?p>　　周湘龍仰頭思索了片刻，用斷然的語氣說：“胡爺，你不能回石柱寨。你們隊伍里出了內奸，這個內奸很可能是你最親近的人。你現(xiàn)在傷勢很重，若回到山寨，我擔心你遭到那個內奸的暗算?！?p>　　胡振雷大吃一驚，瞪圓眼問道：“啥？我的隊伍里有內奸？你憑什么得出這個結論？”

　　“很簡單：你和郝老板今日一下山，就遭到了鬼子的伏擊，證明鬼子提前知道了你們下山的時間與路線。若沒有內奸提供準確信息，鬼子怎么能未卜先知，預先在你們的必經(jīng)之路上埋伏下來？”

　　“我以前下山也經(jīng)常與鬼子遭遇??！只不過以前遇到的都是巡邏的鬼子或者警察，人數(shù)也沒有這么多，每次大概五六個的樣子。今天估計也是巧合，這一隊鬼子和日警可能想進山摸情況，恰好看到我和郝老板從山上下來，便打了我們一個伏擊。”

　　周湘龍搖搖頭說：“不可能。你聽我分析：鬼子若想上山摸情況，會安排間諜喬裝打扮秘密潛入山中，而不會出動憲兵和警察，扛著三八大蓋大搖大擺地上山。況且，從這里上山的道路上，有你們設立的哨卡。他們若是想摸情況的，不會走這條大道，而會另外尋找隱秘的小道上山。此其一。

　　“其二，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距離最近的日本兵據(jù)點在北方三公里外，最近的警察所在南邊兩公里外。但伏擊你們的這支小隊里面，既有日本兵，又有日警，說明他們是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是專程來打伏擊的，不可能是一個情報小組?！?p>　　胡振雷有點迷惑地問：“若我和郝老板真是被內奸出賣的，他是怎么向山下的鬼子傳遞消息的？這幾天山上的兄弟并沒有下山??！”

　　周湘龍很肯定地說：“是用的電臺。那個內奸應該是通過電臺向日本人傳遞消息！”

　　“電臺？這不可能啊！且別說我那幾個親近的兄弟不可能有電臺，就是有，他們跟我一樣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土包子，怎么發(fā)報出去？”

　　周湘龍沉吟了一下，說：“這個我也弄不明白，但我堅信我的判斷是對的。這樣吧，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不要回山寨。我背你去臨蛟鎮(zhèn)，到我岳父的診所里包扎一下傷口，消消炎。明天我從縣城請一個大夫過去，將你腿上的子彈取出來。等你養(yǎng)好傷后再回石柱寨去，秘密清查那個內奸?！?p>　　胡振雷有點擔心地說：“今天死了這么多鬼子，日本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會到處尋找我的下落。若我去你岳父家療傷，會不會連累到你們翁婿？”

　　“這個你放心，日本人雖然猖獗，但在滿鐵附屬地之外，他們沒有執(zhí)法權，不敢公然出動軍隊和警察搜捕，只能提請縣警察局、臨蛟鎮(zhèn)警察分所或者保安三團幫忙捉拿你。以我和我家的社會關系，不管是警察局、警察分所還是保安三團，都不敢去我岳父家的診所搜查捕人?！?p>　　胡振雷點點頭說：“那就好，勞煩兄弟了?！?p>　　周湘龍將胡振雷背在背上，卻徑直往黑熊嶺方向走去。

　　胡振雷奇怪地問：“周老弟，你不是說要背我去臨蛟鎮(zhèn)嗎？怎么往黑熊嶺去了？”

　　周湘龍笑道：“我這是要迷惑鬼子。你腿上的傷口現(xiàn)在還在流血，我背著你往黑熊嶺走一段路，將血跡留在地上。等到鬼子來收尸時，他們會追蹤你留下的血跡。如此一來，他們就會產(chǎn)生誤判，以為你負傷后回黑熊山去了，可以暫時省卻很多麻煩。”

　　胡振雷恍然大悟，嘖嘖贊嘆道：“老弟，你可太細心、太聰明了！要是能到石柱寨來給我當軍師，為我出謀劃策，再多的鬼子也不夠我們殺的！”

　　周湘龍哈哈大笑，說：“胡爺謬夸了！不過，再過一年多，說不定我真的要到山寨來投奔胡爺，跟你一起打日本鬼子了！”

　　他這句話并不是隨便說的：明年就會發(fā)生“九一八事變”，日本將占領東北全境。到時候若還沒找到組織，他真的有可能上山跟隨胡振雷上山打游擊……

　　胡振雷卻以為他在開玩笑，也哈哈一笑，又用不解的語氣問：“老弟，你背著我這近兩百斤的身子快步疾走，氣不喘背不駝，還有余力跟我說笑。你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氣？愚兄委實不解！”

　　周湘龍當然不好告訴他說自己曾經(jīng)是一位經(jīng)受過魔鬼訓練的特戰(zhàn)隊員，便自我嘲謔說：“胡爺，我們湘省故鄉(xiāng)農(nóng)村里有句俗話：‘力大不發(fā)家，牛大沒草呷?！桌戏蜃右灿幸痪湓挘骸畡谛恼咧稳?，勞力者治于人?！疫@一身蠻力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將來不僅發(fā)不了家，還要‘治于人’，可能就是個勞累辛苦一輩子的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