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商會召集各路行商散商一同開個例會,在這之前的上一次例會,約莫是在一百年前召開的。
黃泉商會近百年來其實形同虛設,三百年前,此商會為常老將軍所設立,其目的是為了規(guī)范一眾鬼商烏七八糟的行商手段,這也算是他老人家的顯著政績之一了。治理了二百余年,那些強買強賣的、漫天要價的、耐心不夠堅持不下去的倒是都被清理出局了,剩下還有百八十來家正經(jīng)商者。
王玄生算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一界行商了,而孟小川頂多就算一散商。
新平匪歸來的神將軍說是要大伙兒一起來認個臉。同時有餉銀發(fā)放,每位女商的餉銀為男商之兩倍。
王玄生起初就不愿前往,一聽餉銀還有男女之別就更憤憤不平了,嘴里嘟囔著:“人世間現(xiàn)下不都倡導男女平等了么,怎地,變了鬼倒還得分出個邊角來?!?p> 可是商會通告上明文規(guī)定了:未到會者,取消其行商資格!
王玄生缺的可并不是銀子,一旦取消了行商資格他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得太過無聊了,于是他只得老老實實準時與會。
例會在常家的一處練兵場上舉行,神將軍的一名蔣姓副將站在臺上傳達一堆商會精神,大約是要保證公平公正合理,保持良好的經(jīng)商氛圍云云。
橫豎皆是將簡單的道理講得更晦澀難懂便是了。
蔣副將身材魁梧極了,面盤卻生得圓潤斯文得很,白凈的臉上一雙圓眼配一對彎曲的眉毛,總有些不協(xié)調的喜感。
講到最后,孟小川幾乎覺得他差點要口吐白沫了。
終于,那頭一群人擁著一名將軍狀的人物登場了。為首的那名男子身材魁梧極了,一襲暗灰色的軍裝服帖的裹著軀干,步伐極大,想必便是常子錫了。由于離得有些遠,只見其挺拔的行姿,就已是鶴立雞群的光景了。
蔣副將暗自吐了口氣,隨后命令兵差井然的將人群分為兩撥,一撥為男商販,一撥為女商販。
常將軍親自給所有女商販一一發(fā)餉,另一邊男性商者則由幾名副將負責。
常子錫明明生得一張冷硬至極的臉,此刻每發(fā)一位,還得上前輕聲慰問幾句,大抵是姓誰名何,家住哪兒,生前有何冤屈等等。特別針對年輕貌美者,他格外仔細些。女商販們何來受過此等待遇,紛紛受寵若驚。
經(jīng)此一慰,尤其顯得男商販那邊效率高得多,沒幾下功夫他們就領完退場了,這讓孟小川羨慕不已。
蔣副將瞧著常將軍此等作態(tài)驚愕極了,雖說這常將軍自古風流多情,妻妾成群。當年對他們家小姐也是極和善溫柔的,但他何曾見其在工作場合有過此等溫和神色。
近幾百年來,大部分時間里,這位年少的將軍尋常時刻都是繃著一張臉,冷若冰霜。
再瞧瞧他身邊的許副官,老神在在的習慣極了。平時目不斜視的他,此刻倒是好像極其認真端詳打量著每一位年輕女子。
許副官可是從不近女色之人。
當年那丹兒,成日里跟在他屁股后邊轉悠,他硬是眉眼未抬一下,丹兒那妮子也是好看得很吶。
蔣副將蹙了蹙眉,不得其解。
前面的隊伍移動得慢極了,孟小川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這些日子盡用來找尋錢多多那只女鬼和她的血玲瓏了,都沒怎么睡過囫圇覺。
想想真是浪費了大把的光陰,雖然這光陰也不怎么值錢。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企圖讓自己更精神些。
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
隊伍依舊懶懶散散地往前走著,孟小川強忍著不耐努力伸展著胳膊。伸懶腰之際一轉頭,瞧見了練兵場邊站著一位窈窕姑娘,眼熟得緊。再定眼一瞅,可不正是失蹤半月有余的錢多多么!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些天的懊惱與憤怒仿佛一瞬間全涌上了腦子,孟小川展現(xiàn)她驚人的速度,三兩秒功夫就逼近了錢姑娘身邊,“啪!啪!”練兵場上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時,錢姑娘那張嬌俏玲瓏的面上已是生生挨了兩巴掌。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坑到老娘頭上……”
孟小川的話來不及說完,已然被官兵給擒住了,耳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來:“我看你才是吃了豹子膽了!”
孟小川抬頭只來得及看清一雙入鬢的濃眉就又強被摁著頭直接跪下地去了。
膝蓋骨恨不得沒被掰碎……一群莽夫!
孟小川有生之年,從未想過跟這黃泉地界里混了大幾百年了,在自己的底盤上還能被下了獄。
這兒應當是間軍牢,外邊不時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那是只有訓練有素的兵將們才能走出來的響動。跟這黃泉地里,除了兵將,大部分半人半鬼者,但凡行路都是飄著走的。
軍牢四周都是硬邦邦鐵墻,有一扇鐵門,和墻嚴絲合縫的連在了一起,閉得緊緊的。只是不知他們是否太過高估孟小川了,鐵墻四周布滿了肉眼可見的結界,這結界肉眼都能見,可見其強大厚重,定是非比尋常之人設下的。
其實除了玄生貿易那樣簡薄的結界她可來去自如外,但凡高深一點的,她孟小川就沒法兒破了,實在勿須如此大費周章。
西面的鐵墻上角處倒是有一塊比巴掌稍大的天窗,能瞧得見外邊要黑不明的天際,這也算得著是犒賞了。
所幸身上倒沒有戴什么手銬腳鐐之類的物什,孟小川自在的抻了抻裙擺,一屁股坐在地上,沁骨冰涼!
雖說這本就是個冰冷寒涼的世界,可是這樣沁骨的寒意,到底讓她受不住。情不自禁的一哆嗦,趕緊拍了拍屁股站起來,去尋了一處舒適的墻角,蹲了下去。
她倚著墻仰頭望著那一小塊天際,捋了捋自己的思路。
從看到那一塊紅扳指起,她就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像是跟這牢獄之災結了緣似的。
在人間那一次被那摻了假的返生水折騰得嚇個半死,生生捱到第六日才隱了身,尋尋摸摸飄到了半夜才找到鬼門關。
王玄生氣得差點沒當即就掀了她的天靈蓋。
這一次估計更懸,連隱身的法子都沒法兒使了,只但愿王玄生能想個辦法把她弄出去吧。
可是指望王玄生有何用,他左不過一屆黃泉散鬼行商罷了,且不說哪里能敵得過神將軍的神兵神將,怕是連這結界都闖不過吧。
再說因為對返生水的質量問題產(chǎn)生分歧,王玄生一直到今兒個還對她半搭不理的。
王玄生當真是個最合格不過的商人了,他最忌諱的便是有人質疑他商品的質量問題了,等同于質疑他的鬼品。
所以,才會難得與她置氣至今。
嗐,偏題了。
話說,錢多多那姑娘到底有著怎樣的通天本事,才死了月余就攀上了常將軍這樣的高枝,想她姿色也不過爾爾,實在離傾國傾城還差得遠著吶。
孟小川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張臉,頓時黏黏膩膩的沾了一手,她隨即嫌惡地將手指往自己那身粗布衣裙上揩了揩。
唉!一張連自己都嫌棄的灰頭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