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兒在前方蹦蹦跳跳的走著,即便是截背影,都藏不住滿腔的歡喜。
許滄平望著那方纖細的背影,突然想起少將大婚那夜來。
她抱著一壇自陸府帶來的酒,坐在廊下。
青瓷色的酒壇上,十根粉嫩圓潤的手指,抱著壇身,緊緊箍在一塊兒。嘴里不停喃喃低語著,聽不清晰她到底在說些什么。
他從她的身側(cè)穿過,趕往少夫人處去給文嬤嬤傳少將的口信。突地,聽見她嘴里蹦出少將的名諱來,這在常軍,是大忌。
駐足一聽,那小妮子嘴里不停嘟嘴重復(fù)著:“我們姑娘那樣好,怎滴要嫁給常子錫這樣的花心大蘿卜!”
他尚未出口訓斥一句“放肆!”來,就已經(jīng)被她拉住了衣角。
他一身玄色的衣袍,被那樣瑩白的手指攥著,愈發(fā)顯得衣色深沉。
她仰頭恨恨的瞧著他:“你就是他身旁的許副官對吧?許副官,你瞅瞅你們家少將這滿后院的女眷,十個手指頭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據(jù)說還有好些出游未歸的。我們家姑娘可是天地間最最好的姑娘!你們那常少將,日后……日后若是,若是已然有了我們姑娘,我且瞧他如何還能看得上別的姑娘。李媽媽說,三妻四妾本就是男兒本性??墒牵瑧{什么……我真替姑娘難受得緊,這世間,為何就是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她明明醉得一塌糊涂,吐字卻清晰極了。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是為她們家姑娘道不公鳴不平。
“丹兒,小心些!過橋時定得上車來!”自馬車內(nèi)傳出來的女聲,輕輕柔柔的叮囑著。
許滄平望了眼與丹兒并行的馬車,依稀能瞧得見車內(nèi)那個模模糊糊的筆挺身影來。
那個丹兒一心護著與疼惜的姑娘,想必也定是極好的吧。
許滄平余光中突然感知自旁側(cè)遞來的目光。
一回首,旁側(cè)的常少將正在凝神瞧著他。
許滄平架不住少將那研討審視的目光,不由得面孔一熱。
常子錫隨意跨騎在與許滄平并行的另一匹馬上,悠悠和和的策著馬,跟著車隊的速度,竟如同他一般散漫。只是目光一直膠在許滄平的側(cè)顏上,眼睛里全是探究,許滄平只覺得半邊臉頰都快燒起來了,只差要抬手抹汗了。
常子錫這才終于放過了他,回首去打量行在馬車前那蹦蹦跳跳的活潑身影,唇角彎了彎,并未出聲。
步行十余里,前面便是奈何橋頭了,只見日夜神君挺立在南橋頭兩側(cè),身影一動未動。
常子錫淡聲道:“滄平?!?p> “是!”許滄平一夾腿,馬兒便立刻跑了起來,超過了前面的車隊,行在最前方。
他手一揚,身后跟著好幾輛馬車隨即加了速,搖搖晃晃的率先過橋去了。
陸府門口的長明燈此刻還亮著,大紅喜慶的燈籠也未撤去。
陸夫人難得坐不住,一大早便站在門口候著,旁邊陪著一位老婆子,比李媽媽年紀略大些,身量很高,長方臉。
“申媽媽,你聽?!?p> “夫人,是車馬聲!怕是姑爺與小姐回來了!”申媽媽喜呼道。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看見坐在馬背上的許副官,他束著頭,眉眼清朗,因為策馬,嘴唇半抿著,神情顯得有些嚴肅。
稍抬首,瞧見門廊下立著的陸夫人,立即噓聲勒馬。
座下的馬兒尚未停穩(wěn),他一翻身便躍下馬來,姿勢利落漂亮極了。
下馬后,恭敬的對著陸夫人行了個大禮:“陸夫人,少將與少夫人隨后便到?!?p> 陸夫人滿臉含笑的望著他:“許副官,辛苦你了。”
剛說完,后面的車隊井然有序的趕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难刂懜膫?cè)墻邊一一停了下來。
“陸夫人,這是歸寧禮,煩請找個管家安置了?!痹S滄平低首道。
申媽媽一臉驚訝的瞧著那一連串滿滿當當?shù)鸟R車,半張著嘴。
陸夫人無奈的使了個眼色,道:“申媽媽,去喚王管家。”
“王管家今日被老爺叫去采購了?!鄙陭寢屇翊鸬?。
“那么,你親自去安排一下,找個冊子一一記下,先妥帖安置在庫房內(nèi),日后我會仔細清點。”
“是?!?p> “另外,找個人去通傳一聲將軍?!?p> “老奴剛遣人去通傳了,將軍與黃都尉正在議事,說是隨后就來?!?p> “去吧。”陸夫人點了點頭,爾后看向許滄平,道,“許副官,不如先進府坐下歇息片刻?”
許滄平身板挺得直直的,搖了搖頭:“少將一刻鐘后便到?!?p> “許副官,老生可是最中意你了!”陸將軍自門內(nèi)踱了出來,氣色極好,滿面春光。后面跟著的便是黃都尉了,身量中等,一雙濃眉,鼻頭很大,唇肉豐滿,倒是長得一副極好認的面孔。
黃都尉自古以孝順著名,家中老母、祖母、曾祖母、祖太姥姥無一不對其贊不絕口,使得這名軍漢子孝順之名家喻戶曉,莫不以其為楷模。
許滄平雖自小無父無母,卻是極景仰此人。
他上前行了個軍禮,陸夫人笑看著他:“這孩子,著實討人歡喜得緊,怎地就長得這般好?!?p> 許滄平最是禁不住人前夸贊了,平日里常少將若指斥他幾句,他反倒能坦然接受習以為常。如若少將某一日褒揚了他,就得令他坐立不安輾轉(zhuǎn)反側(cè)起來。
“這便是陸將軍平日里贊不絕口的許副官?”黃都尉拱手道,面對許滄平這樣一個年輕后生,倒也禮貌周到得很,“聽聞還有一名副將,歷江。今日可也來了?不如讓老夫一齊瞧瞧。”
“歷江今日當值,并未前來?!痹S滄平恭敬回道。
“許副官這般年輕,就能讓陸將軍時時掛在嘴邊,可真是后生可畏呀?!?p> 許滄平一臉尷尬,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道:“滄平不敢,自小承蒙少將教導(dǎo),不勝感激。”
“哈哈哈哈哈哈哈?!标憣④姶笮α似饋?,眼睛一瞇,“吾自是知道,你們少將是天下最好之人了?!?p> 黃都尉轉(zhuǎn)首,眉眼一動,跟著笑道:“這說曹操,曹操便到了?!?p> 常子錫下馬的動作極規(guī)范,雖不像許滄平那般恣意利落,卻總是有幾分相似,更是藏不住的瀟灑飄逸。
“見過岳父,岳母!”他恭恭敬敬上前行了個跪禮,陸夫人愕然的瞧向陸成明。
陸成明舒著眉,點了點頭,便上前攙扶。
常子錫剛起身,墻角處的那個大紅馬車平平穩(wěn)穩(wěn)的剛停好。
丹兒自馬車內(nèi)歡歡喜喜的跳了下來,一見陸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尚未出聲,眼眶已然紅成一片。
許滄平不知緣何,總覺得眉眼跳得厲害。
陸夫人跟著也熱了眼,定了定神,瞧向馬車。
常子錫正托著自家女兒下得馬車來。
陸珠莎一身紅衣,額前的發(fā)絲被齊齊整整的攏至腦后,露出她好看飽滿的額線來。
那一雙青黛的眉越發(fā)柔順了,眼睫低垂。
明明不過三日未見,蕊兒那張臉上卻是萬般風情都出來了似的。
明明著的是她尋常最常穿的一襲紅衣,裹著的也是那具自己最熟悉不過的身軀,如今卻是藏不住的曼妙玲瓏。
她的姑娘,終是長大了,成了婦人。
陸夫人那一雙熱了的眼,卻也是再抑制不住,變得潮濕一片。
陸珠莎站在馬車旁,一動未動。
那個自己穿梭了幾百年的陸府大門,此刻燈影幢幢,爹爹與母親就站在廊下,眼睛里殷殷切切的瞧著她。
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像是揉成了好幾段,一段一段的,中間隔著巨大的空隙,里面呼呼的狂風倒灌,漲疼得難受。
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又得生忍著;那扇再也回不去的大門明明就在眼前,卻是邁不開步子來。
常子錫扶著她,輕聲叮囑說:“蕊兒,咱們回家了,得與父親、母親行禮?!?p> 以往歸家,可是不需要行禮的。
陸珠莎一步步走向母親,尚未行至跟前,便已跪了下來,一雙手整齊的疊在額下。
不停告誡自己,哭不得,哭不得。
陸夫人咽了那滿眼的潮濕,笑著去扶自家女兒:“蕊兒,回來便好,快讓娘瞧瞧!”
陸珠莎一抬眉,一雙眼眸跟水洗了似的,臉上干干凈凈,笑意盈盈的喚道:“娘!我回來了!”
陸將軍滾了滾咽喉,笑著與常子錫介紹自己身旁的人:“子錫,來,這是黃都尉?!?p> 爾后面相黃都尉,朗聲道:“這便是小婿了,你怕還未正式會過面?!?p> 常子錫畢恭畢敬的行了個軍禮,黃都尉跟著回了個禮,笑道:“不愧為我們陸將軍瞧上的女婿,今日一見,果然天人之姿。”
“常某對黃都尉景仰已久,今日得見,不甚榮幸?!?p> 陸夫人笑看著他們寒暄,提議道:“不如,黃都尉一起,進府淺酌幾杯?”
黃都尉連忙擺手道:“不了,黃某可還有將軍布置的軍務(wù)在身,容吾先行告退。”
陸將軍點了點頭:“去吧?!?p> 黃都尉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而去。
上馬行不過數(shù)十尺,勒馬回身一瞧,陸府門前一席人正浩浩蕩蕩的邁入門去,那常少將正扶著新婚妻子的腰線,身量高大,肩背挺直,四肢修長。
他稍一低頭,便能清晰的瞧見他那醒目的眉眼與鼻翼,額頭飽滿,唇角輕輕上揚著。
無一不是一幀俊美的畫幅來。
他親自帶出來的許副官、歷江,都是自家將軍口中常常言說的能人。
可是再能,也定不及那常子錫二三吧。
鄧大蒙
聽聞昨夜廣東雷鳴電閃,大雨滂沱,浸了無數(shù)車輛,嚇煞了不少姑娘。 往后五二零或情人節(jié),還是少發(fā)誓得好,以免傷及無辜。 哈哈~明日周末,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