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珠莎感覺自己被泡在冷水里。
腥冷咸濕的血水自四面八方的朝她攏了過來,呼嘯著灌進(jìn)了她的眼、耳、鼻、唇……裹在血浪里的那些怨靈,叫囂著撕扯她的軀干、血肉,沒完沒了。
她又疼又冷,腦子里渾渾噩噩,不幾秒的功夫,視線便被一片血色完全淹沒了……
淹沒前,她看見了那個瘦削的身影,嬌俏的立在岸上,猙獰的笑著,滿臉的狠厲與得意。
她搖著頭滿眼的不可置信:“丹兒!不,你快救我!丹兒!”
接著,岸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母親、九哥,他們四處奔走著在喚她:“蕊兒!蕊兒!”
還有常子錫,常子錫直挺挺的跪在那兒,一臉的凄然:“蕊兒,我回來了!”
全然不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風(fēng)度翩翩神色自持的常子錫了。
不!常子錫,我不要你這般心傷。
丹兒呢?丹兒的身影卻是完全瞧不見了!
“救我……救我……”她一邊晃著頭,一邊喃喃的呼救,滿頭滿腦的汗。
突然有人攥著她的手,輕聲道:“蕊兒,我回來了!”
“不!常子錫……”眼倏地一睜。
她到底從夢魘里掙扎著醒了過來,迷迷蒙蒙的望過去,只見常子錫正半跪在床頭,手里緊緊攥著她的手,憂色滿面。
她撐起身子一把撲了過去,抱著他,恨不得將自己埋進(jìn)了他的頸窩處。
著實(shí)驚魂未定。
常子錫一邊摩挲著她一頭潮濕的發(fā),一邊輕吻著她的額際,小聲安慰著:“不怕,不怕,我回來了?!?p> “常子錫……”
“嗯……我在呢?”
慢慢平靜下來后,陸珠莎才抬起頭來。
方才意識到自己只著一件極薄的白色襌衣,因著胸前浸了汗,那件襌衣如同透明一片。
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胸口處,面上頓時火燒火燎了起來,抬手一摸,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正披頭散著發(fā),定與那女鬼形象無二了。
常子錫隨著她的動作一瞥,眸子驟然一縮。
陸珠莎太知曉這個危險(xiǎn)訊號了。
“呀!”低呼一聲,夢魘的后怕全然被她忘了,身子直往被窩里躲了去。
常子錫起身站在床頭,一臉寵溺的望著床上的小妻子。
陸珠莎拖過被子,將自己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只露出一雙慧黠的眼來,眨巴眨巴的望著他,黑白分明,亮如繁星。
“常子錫,你怎么回來了?”
常子錫只覺得自己的一顆飽脹的心,頓時被那雙眼睛瞧得軟爛模糊了起來。
他一邊緩緩的脫衣一邊淡聲解釋道:“歸寧時,岳母曾特意與你叮囑過,一月不得空房。我是聽見了的?!?p> 陸珠莎乖巧的往里挪了挪,騰出他的位置來。
兩個人并排靜靜的躺在床上,十指交握。
外面的長明燈早已于十日前全部熄滅了,漆黑一團(tuán),只?;乩认屡加袔妆K影影綽綽的燈籠還亮著。
“蕊兒,是做噩夢了么?”
“嗯……”
“什么夢,害怕成那般?”
陸珠莎搖了搖頭,并不太愿意回顧剛剛那個夢。
“夢里……還有我么?”常子錫問。
陸珠莎轉(zhuǎn)過頭來盯著他,只見他那高低起伏的側(cè)面線條,從額頭、眉心經(jīng)過鼻翼一直延伸至下巴處。
她抬手摸了上去,緩緩滑行。
恍惚間,她又想起夢境里他那張悲傷的臉來,心疼不已:“我夢見自己灰飛煙滅了……常子錫,你在我的夢里,很是傷心……”
常子錫一把攥住在他臉上爬行的手,放至唇間輕吻著。
輕輕轉(zhuǎn)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蕊兒,有我在,定會護(hù)你周全,不會有那樣一天的?!?p> 她抬起頭來,想過去親吻他。
突然,腦子清明了起來,他剛剛從余娘子處過來,仿佛還帶著一身的香膩。
常子錫像是瞬間捕捉到了什么,一抬首,擷住了她的唇,輕輕緩緩的吻著。
陸珠莎不知緣何,總覺得唇齒間彌漫著香濃的甜膩。
她頷了頷首,結(jié)束了那個吻。輕聲道:“睡吧?!?p> 常子錫在黑夜里瞧著她,她那張臉,因著夜色瞧起來柔和不已,面上竟泛出淺淺淡淡月白色的光來。
他攬過她的身子,輕輕的將自己覆了上去……
溫柔綿長。
陸珠莎微微抵抗著,可是那些細(xì)微的抵抗,于他而言,莫不若顫栗似的。
這一場男女之間的嬉戲,由來都是他追她躲,他主導(dǎo)、牽引、裹挾著她,一同跟著欲望低低慢慢的浮沉起來……
陸珠莎總覺得褻衣下的那具身子并不是自己的,淺吟低哼的也不是自己。
自己明明還在陸府里,扛著釣具與丹兒一顫一顫的穿過各片回廊,遇著九哥了,被他半道拖著得叮囑老半天:“小心落水!”
蔣廣行在九哥的身后,每每淺淺淡淡的低笑著。
“九哥,那是一片最熟悉的礁石,怎會落水呢!”
緣何如今自己卻像是一頭扎進(jìn)了水里,身子沉沉浮浮綿軟成泥了呢。
迂久。
常子錫愛憐的親了親她的鬢角,一臉的饜足。
陸珠莎癱軟在床榻上,明明是他在費(fèi)勁馳騁,奈何自己卻是累得連根手指都不愿抬一下。
少傾,她才側(cè)過身去,低聲建議道:“常子錫,你抽個時間,去陪陪霜夫人如何?”
常子錫本覺得困意都緩緩襲上來了,聽她這么一提,繼而轉(zhuǎn)首問到:“是不是今日母親與你說了什么?或是叮囑了何事?”
她搖了搖頭,伸手去撫他的嘴唇,軟軟潤潤的,觸感好極了:“霜夫人近些日子身子骨很不太好。今日醫(yī)館的李先生來瞧了,說是氣血兩虛,腸胃不適。霜夫人滿心以為是懷孕了,本就不適的身子,現(xiàn)下加上一失望,今日午餐晚餐都未進(jìn)食。”
“她不會懷孕的。”常子錫扭正頭,淡淡的說。
“為何?”陸珠莎睜著雙眼驚訝的瞧著他。
他并沒有回視過去,也沒有答話。一雙眼瞧著頭頂上大紅的帳幔,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被罩進(jìn)了這方艷紅的天地間似的,緊窒卻又無處可逃。
他在余仙兒處時,明明尋常那些日子里,怡然自樂得很。緣何今晚的自己,到處不得勁兒,坐立難安。
余仙兒瞧不過去了才下逐客令:“滾吧!滾到你的新娘子身邊去吧!”
他何嘗不知余仙兒的心思,自己在回廊處朝她走的時候,卻也是打定主意今夜定要宿在她那兒的,像尋常每次那般。
他不是瞧不見余仙兒的欣喜與熱情,腦子里偏生老是浮現(xiàn)出另一個身影來。
于是連作戲都懶得繼續(xù)了,披上外袍就奔這里來了。
“日后,母親若提關(guān)于你、我以及這后院的繁雜事,你聽著便是,勿須費(fèi)心?!痹S久,陸珠莎才聽見他開口道,“蕊兒,你希望我去其他娘子處么?”
“自是不愿……”
他終于回首瞧著她,陸珠莎被他的眼睛一凝視,本來念著要脫口而出的話竟只能囁嚅道:“只是我入門前,聽聞你縱欲均沾,雖偶寵余娘子多些,但到底雨露皆施;為何我一嫁進(jìn)來了,這些日子,你便只獨(dú)寵一人。我少不得要當(dāng)了這善妒小氣的罪名……”
常子錫倏地一起身,直接打斷道:“陸珠莎!到底是誰!嘴碎與你嚼的舌根,說的這般活靈活現(xiàn)?”
陸珠莎抬眼骨碌碌的瞧著他,像是被驚得不輕。
他回首一瞧那雙眸子,頓時又沒了半絲脾氣。
“蕊兒,你既已嫁與我,我便希望你只信我重我一人,所幸來日方長得很,至于我的縱欲均沾也好,雨露皆施也罷,往后你且瞧著來判斷便是了。再說這常府后院的事,自你入府之日起,我便叮囑了,你若不愿,便完全可以不予理會?!彼麌@了口氣,“霜夫人那兒,我自會抽空去瞧瞧她,今日你也累著了,就先歇息吧?!?p> 陸珠莎本被壓制得好好的委屈,此刻經(jīng)他這番半惱怒半真摯的言辭一渲染,壓都壓不住了似的。
這些日子的委屈、迷惘與不適,一股腦兒叫囂著,頃刻間全涌了上來。
不久,便聽見常子錫的氣息終于均勻了起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拭了拭那滴自眼角劃出來的淚,剛想轉(zhuǎn)過身子,唇便被迎面而來的一股濕熱給堵住了。
輕吻慢啜。
挨著的那具身子又熱了起來。
只聽他在唇齒間呢喃:“你既不困,便莫怪我不憐惜著……”
窗外像是有幾絲雪花飄灑了下來,輕盈盈的打在窗欞子上,無聲無息。
屋子里一片暖意盎然,春色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