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的安危與朝廷的安定震蕩緊密相連,程時曾常年在邊疆征戰(zhàn)沒有人比他更懂得戰(zhàn)爭對于上位者是權利的變更,勝負的抉擇,可是對于百姓和普通士兵,只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和死亡,而他手握重兵,這份權力越大,責任就越重,一舉一動關乎那些信任他的,受他庇護的人的生死存亡,他不得不慎重,個人的得失、喜怒哀樂早已淡薄,可青帝的種種所為,已不是簡簡單單的齟齬,而是殺之而后快,那張猙獰的面孔甚至已經(jīng)不再費心力掩飾,程時冷冷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是自己忍讓太多,才給了他自己已經(jīng)不再有能力和他抗衡的錯覺嗎。
既然程時說了不再讓她插手這件事,程玉凝也就放心的把這件事交給了他,程玉凝一向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一向懶散并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屢屢碰壁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美貌實在沒有別的什么天賦,尤其是與人打交道,勾心斗角,利弊權衡實在不適合她,甚至多和一個人說話她都會覺得心力有些衰竭,這大概也是夏荷可以輕易背叛她的原因吧,她一向倚重秋芙,對于其他人都不甚多看兩眼。
不過程玉凝也想著做點什么有用的事,就從許嬤嬤手中把中饋又接了過來,翻看這大半月的賬簿時,芊芊細指指著一處珠簾碧籮,“這個是什么?”
“這個是許嬤嬤要買的,添置到夫人原先的小書房,說夫人很喜歡,”管家浩叔道
“小書房?”
“夫人過去自己也有一個書房,在后花園,這么久一直都有差人收拾,”
程玉凝了然的點點頭,管家是服侍侯府好幾代的老人了,一直是父死子繼,賬本做得極好,沒費多少時候就看完了,
“浩叔,你去把那個打掃小書房的叫來,我有事要問她,”
打掃書房的是個中年婦人,簡單問了兩句,程玉凝就讓她帶自己過去,小書房建在最最邊角的地方,被爬山虎遮的嚴嚴實實的,也不怪她這么久都沒發(fā)現(xiàn)。
推開門,屋里打掃的干干凈凈的,窗子不大,屋子卻不晦暗,四周掛滿了珠簾碧籮,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程玉凝心中一暖,母親向來喜歡如此隨性,屋里就擺了一張桌子,一個太師椅,一個兩臂長的書格,上面擺了好厚一沓繡樣,幾個畫卷,稀稀落落的雜書,顯得有些空蕩蕩的,程玉凝抽了一本雜書,卻發(fā)現(xiàn)似乎是母親的隨筆,表皮寫著山有草堂隨筆七,程玉凝索性都抱到桌案上仔仔細細看起來,那婦人煮了一壺蒙頂黃芽便識趣的退了下去,
隨筆是在九歲的時候開始記的,剛開始還不叫山有草堂隨筆,叫蕭史寶策,那時的母親盼著自己未來的如意郎君如同蕭史一般羽冠玉貌,引了鳳凰來同自己攜手歸去,程玉凝抿唇一笑,母親當時必定不曾過自己最后嫁了個父親這樣枕戈飲血的糙漢。
從隨筆中可以看出母親同皇后娘娘熟識是因為皇后年幼時在家中頗不受寵,常受人欺負,蔣家雙姝瞧不過去,屢屢照應,又恰好性趣相投便成了金蘭好友,蔣家本是書香世家,偏偏母親的哥哥蔣子文喜好游俠,常常因為舞刀弄槍被老太太念叨,不過蔣家家風開明,倒也沒有強逼他去走仕途,只是常常要感嘆幾句恨鐵不成鋼,
皇后漸漸地和舅舅情投意合,兩家商量著締結了婚約,后來,不知怎么就解了同舅舅的婚約,母親隨筆中寫得極隱晦,只知道同當時還是紀王的青帝關聯(lián)甚密,不多日,皇后就嫁給了青帝,兩人就斷了聯(lián)系,
再后來,母親與父親兩心相悅,因著老太太反對,費了好大折磨才嫁與了父親,婚后,母親的隨筆就記得少了,多是有關父親今日下朝晚了些,原是為了給自己買花糕繞了大半個城,或者某日下朝早些,兩人耳鬢廝磨好不快活,如此這番,甜蜜之意都要透出紙面,后來是父親應旨出征,日日提心吊膽,卻又強忍著在小小的自己面前強顏歡笑,粉飾太平,
后來是太子姨夫謀反,其間疑點重重,蔣家大廈一朝傾倒,父親日夜兼程馳回,只保下了母親一人,但同時還帶回了哥哥戰(zhàn)亡的消息,這個消息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棵稻草,母親一病不起,曾也有過幾分好轉景象,只是沒幾日就病情加重,最后無力回天,末頁是一封書信,是寫給自己的,
凝兒見字如面,執(zhí)筆良久,不知從何而起,憶吾兒未出世之時,夢中似有所感,與你父兄講必是一阿妹,兩人皆翹首以盼,降世后,汝姨母攜玨兒來探,意欲約為婚姻,汝父兄皆面色不虞,言行之間多有莽撞之處,令人噴飯,阿妹自降世便體弱多病,家人憂慮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千嬌百寵,不曾想如今已這般大,眉目之間頗有我當年風采,阿母所見數(shù)十女童之中唯有我家阿妹最是秀色傾國,只是阿母如今已是殘破之身,如燭火將息,阿妹尚年幼,未曾見阿妹紅衣鳳冠,縱是九泉之下,阿母亦要時時惦念,好阿妹,阿母并非有意要撒手而去,只是一樁樁一件件,如同驚雷,道道劈在我身,再難支持,不知何時阿妹才得見此信,抑或永遠不見,唯有一言欲告知阿妹,并非阿母不憐愛阿妹,只是一日日身不由己,日漸枯槁,一日日只覺得大限將近,沒多見阿妹一眼,只愈覺得不甘心,又思及阿時必定能代我寵你愛你護你,稍稍放心些許,阿妹,阿妹,阿妹……淚如雨下,不知所言,只一聲聲呼阿妹猶不足,
紙頁整張都皺巴巴的,似乎被淚水浸透過,墨字都有些暈開,程玉凝忍不住伏案痛哭,那時母親面色蠟黃,瘦得不成人形,每每見了自己,都緊緊抱住,一聲聲喚自己名字,似乎總也不肯夠,年幼的自己常常也嚇得一起哇哇大哭,父親也一日日瘦下去,愁容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