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眼萬年

　　清晨，明媚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穿過幾乎透明的窗紗，緊緊包裹著單人床上揉亂的短發(fā)，團成一團的被子，以及比頭發(fā)和被子更亂糟糟的“一團”——熟睡的人。強烈的光線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影響，而窗外逐漸清脆的鳥鳴聲終于將她吵醒。

　　辛然不悅地翻了幾個身，掙扎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伸出手來，按了一下枕邊的報時器：七點二十四分。她熟練地在床頭柜上摸了一下，拿起了手機，坐起來，一點一點蹭到床邊，伸出雙腳在床邊地上劃呀劃，勾住并穿上了拖鞋，站起來，摸索著打開房門，慢慢地走進了客廳。

　　是的，沒錯，現(xiàn)在的辛然，是一個——盲人。

　　老爸和老媽不在家，應該是出去晨練了。洗漱完，辛然坐在餐桌邊，準備開始吃老爸老媽臨出門前給她準備的早餐：白粥、煎蛋、豆沙包和小咸菜。

　　辛然點開手機視頻APP，找到了播放記錄，最新播放的，是幾年前易晨出道之前參加的一檔選秀節(jié)目——《夢之歌》，他就是在這個節(jié)目奪得冠軍之后，進入演藝界，從此吸粉無數(shù)，一路扶搖直上、風生水起的。辛然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聽的第幾遍了，現(xiàn)在手機里播放的是第九期，整個節(jié)目到這里已經(jīng)接近尾聲，選手從第一期首發(fā)陣容的30幾個人，經(jīng)過層層殘酷的篩選，到這一期只留下了五人，其中包括呼聲最高的易晨。

　　每一期，辛然都很清楚地記得易晨出現(xiàn)在哪一個時間段，她熟練地把進度條滑到他出場的時間。這一期開始，會給每位選手拍攝先導片，易晨的是他的母校Z大，鏡頭記錄了他的教室、寢室、通往圖書館的石板路、圖書館里他看過的書、經(jīng)常坐的座位，還有學校的假山和蓮花池，他介紹他經(jīng)常在這里練習素描。那是他曾經(jīng)學習和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也是當年他打算帶她去，卻最終與她擦肩而過的地方。

　　這一期，易晨選了一首老歌，姜育恒的《再回首》，經(jīng)典旋律融入了新的編曲，加上他清澈醇厚的嗓音與款款深情，將這首歌如故事般地進行了完美的演繹，毫無懸念地獲得了這一期的第一名。

　　“再回首，恍然如夢，再回首，我心依舊，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每次聽到最后這句，辛然都能感覺到易晨聲音哽咽中的酸楚，久久揮之不去。

　　吃完早餐，洗了碗，整理好了餐桌，辛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了電腦前，關掉了手機視頻播放。剛把電腦開機，準備繼續(xù)完成三天前接到的一個企業(yè)網(wǎng)站漢譯英的翻譯工作，手機微信提示音便響了起來。

　　點開微信，是辛然參加的一個盲人交流群發(fā)來的信息，這個交流群是殘疾人協(xié)會為當?shù)氐囊暳φ系K人士組建的，會聯(lián)合紅十字會將社會上愛心人士捐贈的物資、器具、軟件等免費提供給他們。比如辛然現(xiàn)在使用的手機盲人讀屏軟件和電腦專用的盲人操作系統(tǒng)；還會給有一定能力的人對接工作，就像辛然，英語水平不比專業(yè)的翻譯差，經(jīng)常能接到一些翻譯資料的工作，收入還不錯；還有就是定期組織一些免費的盲人技能培訓與資格考試，比如按摩、針灸、調(diào)音等；或者一些公益活動，這一次就是通知有意向的人一起去郊區(qū)的一家孤兒院參加活動，可以給小朋友講課，還可以跟他們一起做一些游戲。

　　辛然報了名，教小朋友英語，這個不難，她已經(jīng)教過幾次了。

　　剛報完名，微信又收到了表妹邢曉楠的信息。邢曉楠是辛然舅舅家的孩子，家也在J市，現(xiàn)在在Y市念大學二年級，從小就跟辛然玩得好，就是性格有些太過外向。

　　點開邢曉楠的語音，她風風火火的大嗓門便撲面而來：“姐，你偶像官方微博又發(fā)新行程嘍，下周五錄制《娛樂王牌》，下下周日接受《星路》的采訪，都是大制作呦，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播出，到時候我第一時間告訴你哈。

　　你這個偶像是真的帥，很正能量，經(jīng)常發(fā)微博鼓勵粉絲好好學習、尊師重道、孝敬父母，倡導了那么多公益活動，每次都是首當其沖捐款，而且還會親自去慰問，剛網(wǎng)上說他又捐贈了一個圖書館。有意思的是，他捐贈的所有希望小學和圖書館居然都叫“心燃”小學和“心燃”圖書館，聽起來好像你的名字呀。

　　而且，他除了偶爾一些奇葩行為，還從來沒有傳出過緋聞，連我都開始想粉他啦！不過，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粉絲居然叫‘兔子’，和他的形象有些太不搭了吧！”

　　聽完了她的三段語音，辛然撇撇嘴，“兔子”怎么了？很可愛不是么？她也超喜歡的。至于“心燃”，她早就知道這個名字，可能，只是巧合吧。

　　辛然按住語音鍵，只回復了四個字：“謝啦，花癡！”

　　對方立刻回復：“你這家伙！不知道是誰求我?guī)退螺d易晨所有的歌，出道以來所有的綜藝、視頻、影視劇，連不是原聲只有配音的也不放過，沒事就一遍一遍地聽，居然還敢說我是花癡！你說你，從小到大都不追星的，不就是當年去杭州的時候在火車上見過他一面么，居然就做了這么多年的死忠粉，人家恐怕早就不記得你是誰了吧？”

　　也許，是真的不記得了吧，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結果么？如今，他們兩個人，已經(jīng)隔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那就是將彼此永遠變成回憶，然后，漸漸的，連回憶也會被時間一點一點地抹去。

　　杭州……火車……，辛然心中澀然，五年前，如果沒有一時心血來潮去了杭州，如果沒有在火車上的那一場偶遇，后來的一切也就不會發(fā)生，自己也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她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在醫(yī)院醒來時那讓她想要再次昏過去的劇痛，五年的黑暗生活，也讓她不再記得初遇失明時那種難言的迷茫，唯一無法釋懷的，是永失我愛的無盡的凄然。

　　可是，那樣的話，那天在火車上，她一覺醒來后，驀然撞入眼中的，那個沐浴在夕陽余暉中的完美側顏，那個后來多少次午夜夢回讓她怎樣也無法觸及的溫暖少年，也將永遠不可能走進她的生命。

　　而從那以后，她終于相信了，什么是：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