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這日的小北街最是喧嘩，天盡城本就是雪中之城，對于一切關(guān)于雪和冬天的事天盡城的民眾都是關(guān)心的。在天空飛翔的鳥一定會落到巢中，天盡城的人一定會在立冬這天把自己赤裸著埋進雪堆里，直到身體被冬雪刺激的由寒轉(zhuǎn)暖，一剎那猶如回歸胎原。這種特別的習(xí)俗當(dāng)?shù)厝斯芩小把┥?p> 我討厭事情，尤其是麻煩的事情，我的命書上說我逢事皆棋，逢七大興。我一直搞不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直到我的一柄沾血的短劍斷掉，不過這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李慕光第一次來到小北街，看上去這里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天盡城的其他地方一樣的繁華，喧囂，處處透露著和他不同的生機與朝氣，很難想象塞北這苦寒之地的人，竟有江南人家的滋潤與風(fēng)情。
一路延西走，過了街口，便是糧油鋪，風(fēng)塵中盡是米油光彩。李慕光徑直走入。
一進門撲面的便是店員的吆喝聲“南米十錢，花油一貫，客官您要些什么？”那店員笑著側(cè)身走來，衣服上纏繞著冬日的開心氣。立冬這天，天盡城的居民按照傳統(tǒng)開始了一年最開心的時光，“藏冬”又名倉冬。藏一年之氣，開來年之機。過去大亂年代，百姓流亡萬里，朝不果腹，夕不保命。在天盡城的人們更是如此，如果立冬這天收集不到足夠過冬的糧食，那命就要倉于天地之冬。像農(nóng)民在收獲的日子會將干草一捆一捆碼垛起來以待取暖之用，而冬日的“筷兒神”也會在冷冽的寒潮中將人命一條一條的倉儲起來以待“流年”時慢慢享用。
“三錢含香白花油，三斗巳時南米，油要五年陳，米要二割三分”李慕光其實并不想買些什么，但不買些什么心里又空空的，算了吧就當(dāng)是未雨綢繆了。
想買了油，想買了米，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那個都想買。
“客官說笑了，含香白花油可是大祭品，咱這小店可沒有，米到是可以湊一湊”一陣油膩的笑聲浸過簾布，流過嘈雜的人群聲，卻又涇渭分明。來人正是糧油鋪老板，仿佛天下的糧油鋪的老板都長一個樣子。那敦厚的身軀，和突出的腹部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饑餓與荒涼。
看到老板出來，李慕光放棄了與其續(xù)店員交談的念頭，這老板很有意思，第一次遇見如此油膩的法力場，法乃精氣神的體現(xiàn)，法是騙不得人的。
“老板，我討厭把一件簡單的事情變得復(fù)雜。錢我有的是，既然我找了你，那你一定是有我要的東西，明日此時米到油到，這錢就是你的了”看了看老板，將一個小布袋托出。剛來此地李慕光想看一看本地的修士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底線這東西自然是越早摸清楚越好。早些年李慕光就吃過大虧，對于自己來說和呼吸一樣簡單的事情，對其他苦苦掙扎在蒼天下的人來說，遙不可及會生出令人發(fā)狂的癲魔。
啊，玉龍的聲音總是如此的悅耳，那聲音激起一陣又一陣的汗毛，不在空中，不在手中，只在心中。如一只又一只帶鉤蛔蟲在心肝兒中噬咬，每一個毛孔，每一滴流在肥膩血管的鮮血都在咆哮至氣絕，哪怕想要那袋錢想要的要死，老板臉上的笑容依舊沒變。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有些東西拿了就要擔(dān)些事，大祭品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一份因果結(jié)出一份祭品。我們這些個小老百姓哪能擔(dān)得起這種事情”老板擺了擺手，像是想到了什么，靠近李慕光道“凡是世上由人定的規(guī)定，一定是有破綻的，恰好在下知道最近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漏洞”
李慕光沒有繼續(xù)與老板掰扯，有些事情點到即止就行了，剩下的是就交給專業(yè)的人去辦，不過問，不插手，不追查，不好奇。這是多年以來李慕光遇到的好顧客統(tǒng)一具有的好品格。李慕光也是一個好顧客。
將手中的錢拋下，臨走是說了一句“我討厭事情，尤其是沒來由的無妄之災(zāi)，朋友，希望我們之間只是萍水相逢?！?p> 站在街口，一時之間李慕光竟不知道往哪去，剛到一處時就是這樣子，渾身上下不知所措。好在他朋友很多，那年藤花開遍時，有一位故人去了遠方，臨行前求李慕光給他個痛快，雖然那一單做的不痛快，但故人給他留下了一些有意的東西，比如一間房子。
小北街的房子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買賣的，尤其是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如此巧合，如此順利，很難不讓人多想。他現(xiàn)在有點好奇，當(dāng)年的那一單是不是被算計了，哎，告誡你多少次了，少管閑事，少打聽，你怎么就是不聽呢？李慕光。
算了算，離冬至還有一段時間，記得那人說過，冬至那天要我殺人，雖然不久前就殺了一個。不知道雇主會不會扣我工錢呢？
邊想邊走，翻出隨身帶的一本薄冊子，那冊子表面蒙這一張不知來頭的皮，像是人皮又像是羊皮，皮革的褶皺中浸透著黑色的血泥和隱隱綽綽泛著黑藍光的油脂。那是李慕光剛?cè)脒@行時一位前輩贈與他的“小李，這本子你收好，聽說你今天生日，我特地請走貨郎走陰一趟小陰間搞來的。等你以后干的活多了，就知道這東西有多寶貝了?！?p> 初六日，殺三，陰四五
初七日，欠九九，古開六
這是一本命書殘本，是十三面源鎮(zhèn)天碑的拓印本，李慕光很珍視這冊子，自從身邊的第一個朋友死去開始，他就在收集命書殘片。他答應(yīng)過一個漂亮的女子每年桃花開的時候要去看她，但李慕光找不到桃花。不是他去不到桃花盛開的東方，有人在命書上刀割般上劃掉了他的桃花。
他痛恨著自己，生性薄涼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迎面而來的苦痛。無可奈何，是世上最令人絕望的禱告，他曾一邊一邊又一邊的對著東方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