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余韻剛剛散去,七月中旬的文樹高中便迎來新一批高三學生。
華北平原的暑氣彌散在校園的各個角落,盡管有樹蔭遮住那白花花的太陽,酷熱依舊包裹住軀體久久難以散去。
教室里是一派忙碌的景象,擺正桌椅、清掃地面、擦拭窗臺……晌午剛過,空調(diào)賣力地吹風似乎起不到什么實質(zhì)作用。
前后兩塊黑板上是畢業(yè)生密密麻麻的涂鴉,內(nèi)容不外乎是對后來者的鼓勵支持,或是必定要考上某所大學的立志。
蔣夕佳站在講臺上,指揮調(diào)度著班級人手。多半女生負責打掃教室,另有少部分女生則去往之前的班級搬來原有的公物,男生隨著她們一起,主要是搬運班里大大小小的盆栽綠植。
安定好后,人員陸陸續(xù)續(xù)回到座位,教學區(qū)里只剩下些稀稀拉拉的響動和寥寥幾聲回音。
“班長,好久不見?!鼻貣|楊擦著汗坐下,又伸手輕敲一下夕佳的桌沿。他坐在蔣夕佳左邊,與她隔一條過道。
正在寫作業(yè)的夕佳抬起頭笑了,瞇眼長長地看一會兒東楊——仿佛要把暑假那些日子的分離補回來似的,繼而露出煩惱:“你作業(yè)寫完了嗎?”
“作業(yè)?我們有作業(yè)嗎?”東楊做出驚訝的樣子,“班長,你可別嚇唬我。”
“別扯了。”夕佳低下頭不斷寫著,“我啥作業(yè)都沒寫完。你肯定寫了?!?p> “我沒有啊。”東楊仍是剛才的神情,“我都不知道還有作業(yè)。我以為補課一個半月就不布置作業(yè)了呢?!?p> “別說了,別說了?!毕淹埔幌聳|楊,“趕緊學習吧。我們這真的是上高三了?!?p> “班長不要心急嘛……”東楊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還有整整一年才高考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p> 姜湄坐在夕佳后面,楊炳的位置在秦東楊身后,她與楊炳同樣隔著那條過道。這就是蔣夕佳念念不忘的四個人的“陣型”。
班里幾乎坐滿了,楊炳的位置卻還是空著。也許他又請假了,看看前面的夕佳和東楊——東楊正坐著,認真地鉆研一張卷子;夕佳翹著二郎腿側(cè)坐,身體略朝東楊,半趴在桌上看書——姜湄嘆口氣。
“你怎么了?”她的同桌趙亦瑤問。
“沒什么?!苯負u搖頭。
“不會是因為楊炳沒來吧?”亦瑤的語氣微妙起來。
“哪有,巴不得他不來呢?!苯氐脑捓锿钢箨瘢盁┧浪?,他老是說話。”
晚飯時間,姜湄走上閣樓。閣樓在這夕照濃郁的日子里照例粲然無比,只是故人卻不知身在何處。陽光斜打在遠處的居民樓上,想來被它照入的屋室里是一片溫暖祥和吧,充滿煙火氣息。多么令人心神馳往的日子。
金烏西沉,它的橘黃色光芒也漸漸熄弱。姜湄有些焦躁和難過,像是為著美景的消逝而不安。轉(zhuǎn)念一想,無論如何也是留不住這景象的,那么嘆惋究竟是為何?是因為無良人共賞、一同抒情嗎?可是,即便此時有他在身側(cè)又會有什么改變呢?不定是更不自在罷了。
想到這里,姜湄折身慢慢走下樓梯。
教室由高二時的坐北朝南,面向太陽轉(zhuǎn)成坐南朝北,似乎終年浸淫在潮濕陰暗里。憶起昔日的五樓和一同趴在欄桿上面向暖陽的光景,無名的哀傷又多了一層。是為著那間教室還是為著教室里的人呢?抑或是那段時光?
次日清晨,楊炳背著書包出現(xiàn)在班門口。初升的太陽斜照在他身上,似是籠罩著一圈金色光芒。
“報告!”
班主任坐在講臺上點點頭,并不看他。
他走到姜湄身邊的座位坐下,不急著收拾東西,趁老師不注意拍拍她的桌子,繼而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幾秒后劃到地面。
姜湄仍是低頭對著書本,嘴角卻向上揚起。
“秦東楊,楊炳,姜湄還有陳媛……和我……就是年級前二十?!睅滋旌蟮恼n間,夕佳走進教室,側(cè)坐在座位上,胳膊搭在桌邊?!懊魈旆艑W以后,咱們要留下來上課。”
她歪著頭想了想,又補充道:“明天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先去階梯教室上語文課。然后去對面五樓上的空教室上課——雙周是數(shù)學,和理科班一起,單周是地理。這周是第一周,先上地理。”
“還有以后關(guān)于這個有什么事就問楊炳,楊炳是文科班的負責人?!?p> “必須要去嗎?”東楊皺著眉頭問。
“不想去的話,自己找班主任說明原因?!毕颜f。“你還是去吧。不然你怎么跟班主任說?”
“可是我需要回家休息……”東楊一臉憂慮。
“秦東楊,秦東楊!”坐在他身后的楊炳拍拍他,“你直接不去就好了,干嘛跟班主任說?!?p> “每次年級長要親自點名?!毕研α耍袷强葱υ捯话銓|楊說。
“班長,我好煩啊……”東楊趴在桌上。“我肚子開始疼了……”
“姜湄,姜湄!”楊炳又問,“你要去嗎?可以一起學習了!”
“我去吧?!苯鼗卮稹?p> “陳媛,陳媛!”楊炳回頭問坐在自己身后的陳媛,“你呢?”
“我也想回家啊……”陳媛面露難色,“但我不知道怎么跟班主任說……回家我還老是看手機,那只能留下來了?!?p> “集齊!”楊炳笑著拍一下手。
周六下午語文課后,楊炳收拾好書包,拉著姜湄急急走出階梯教室。
“你要去吃飯嗎?”他問。
“去啊,我想先把書包放在一會兒上地理課的教室?!苯靥ь^看他。秦東楊和蔣夕佳結(jié)伴從二人身邊走過,東楊仍是皺著眉捂住肚子:“班長,我肚子疼得沒法學習,頭也有點疼……”
“走吧,一起。”楊炳說罷,和姜湄一起上樓。
晚飯后的教室一片混亂,年級長并未如約而至,只是留下一張簽到表。上課的老師也不見蹤影。
“現(xiàn)在的情況是怎么回事?”王江成走到楊炳身旁問道。
“不知道啊,老師不知道去哪了?!睏畋ь^,看看窗外空蕩蕩的走廊。
“你知道誰來教我們地理嗎?”王江成問,“你不是負責人嗎?”
“我是負責人,只是拿著鑰匙開門鎖門而已。”楊炳說,“不如說是教室的門衛(wèi)。”
另一邊,秦東楊痛苦地趴在桌上,嘴里念叨著,“我的肚子好疼……”
蔣夕佳在一旁卻不搭茬,只是自己看著書。
“班長,我馬上就要疼死了……”東楊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都不看我一眼嗎?”
夕佳笑著把手甩開,“你就裝吧!一讓你學習你就渾身上下難受。”
江成和楊炳靜靜注視著教室的喧鬧,末了,楊炳起身走上講臺。
“同學們,安靜一下!”他拍拍講桌大聲說。
說話聲漸漸稀落直至消失。
“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意外情況,老師還沒有來?!睏畋^續(xù)說,“大家保持安靜,我們先派人去問問年級長情況,然后再去找老師?!?p> 夕佳抬頭瞇起眼看他一陣,又低下頭去。姜湄卻一直定定地望著楊炳,一只手手托住下巴。
“老師都不見了,走吧……”秦東楊對夕佳小聲說。
“安靜!”江成叫道。
“好,大家先自習?!睏畋D了頓,“我們需要開空調(diào)嗎?”他把目光轉(zhuǎn)向姜湄。
“開吧,開吧?!苯纱鸬?。
嗡嗡的說話聲又慢慢起來,這次江成卻沒再言語。
“好,空調(diào)遙控器……”楊炳在講桌上搜尋著,這當口,喧鬧再次卷土重來,另有幾人走上講臺幫忙尋找,這卻顯得教室更加混亂。
“姜湄,你看見空調(diào)遙控器了嗎?”楊炳仍是剛才的音量,在嘈雜的背景音里卻顯得小了不少。
姜湄搖搖頭。
“王江成,你去辦公室找年級長,問問他關(guān)于老師的情況?!睏畋f。他又讓另一個男生去理科班借空調(diào)遙控器。
兩人出門后,楊炳打開電腦,開始調(diào)試投影儀。
“你能看得清嗎?”他再次問詢。
姜湄未聽清他說的話,低頭沒有回應(yīng)。
“姜湄,現(xiàn)在可以看得清嗎?”楊炳快步走到她座位旁。
“可以?!?p> “他怎么老是問姜湄???”東楊拖著長腔,仍不忘捂著肚子補上一句:“肚子好疼……”
“因為他只能看得見姜湄?!毕押粗沁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