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熄燈后的寢室十分靜寂,四下里只有走廊上宿管的腳步聲不住響著。
蔣夕佳仍舊坐在陽臺上,捯飭著手中的電話手表。里間,白茵茵坐在床上玩手機,周婷然翻看一本雜志,陳媛認真地寫著作業(yè)。另一邊,姜湄靠在被子上看小說,程楓低頭不住地寫著什么,孟夏則躺在床上已然入睡。
忽然,緊閉的宿舍門被敲響,手指叩響金屬門板的聲音不祥地回蕩在寢室。
“開門?!彼薰芡高^門上的玻璃窗用眼神示意。
陳媛起身開門,而后返回床上繼續(xù)著之前的事,像是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
經過一番交涉,宿管沒收了白茵茵的手機并把它上交給年級,同時上報白茵茵私自攜帶并使用智能手機。
“這個會受什么處分?。俊彼薰茈x開后,茵茵茫然地望著周婷然。
“扣個人操行分二十分,再記個警告吧?!辨萌话参康?,“沒事,我高一的時候帶手機也被抓了。記個警告就沒事了。”
“我還是第一次因為玩手機被抓……”茵茵苦笑著,“我正跟胡承德聊天呢?!闭f著,她問向下鋪的陳媛。“陳媛,我可以借你的手機給胡承德發(fā)一條短信嗎?不然他可能會一直等著我回消息。”
話音剛落,陳媛便把手機遞上來?!懊艽a還是那個,我生日。”
“不過班主任那邊不好說。”茵茵嘆口氣,“我只能跟他硬剛了?!?p> “班主任不用擔心。”婷然說,“他不過就是吵人的時候聲音大點兒。每次懟人,他都是懟著懟著自己就不生氣了?!?p> “自我調節(jié)能力強?!?p> 說話間,陽臺上又隱隱約約傳來蔣夕佳的哭聲。而后哭聲漸漸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撥打電話手表的按鍵音。
“您好,您的號碼已欠費……”一聲帶著哭腔的嘆息,夕佳開門從陽臺回到寢室?!敖?,我可以用你的手機給我媽打個電話嗎?我讓她給我充點兒話費,我的號欠費了。”
姜湄拿出手機,解鎖后遞給她。
電話手表恢復正常使用后,夕佳的哭泣始終沒有停歇。她在陽臺上呆到即將遲到的時刻,方才掛斷電話匆匆跑回班里,此時的寢室樓早已空無一人。
十二月初的寒風吹干她臉上的淚水,一道道泛白的淚痕悲哀地橫陳在她的臉龐。
“老師,我真的要回家?!卑胂挛鐣r的大課間,夕佳再次走進班主任辦公室?!八恢痹诳粗?,一直在嘲笑我。嘲笑我可以這么不檢點、嘲笑我可以隨便拉一個男生當男朋友并且跟他接吻、嘲笑我可以因為這種不值一提的事心煩意亂一整年、嘲笑我可以不顧形象地當眾嚎啕大哭、嘲笑我可以為了回家在辦公室毫無尊嚴地撒潑打滾?!?p> “他的每一個嘲笑都是對的,我就是這樣一個人?,F在,我無法繼續(xù)在他的目光中再次出現被他審視。我只能請求您讓我回家?!?p> 夕佳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沉靜,也并未再次哭泣。只是定定地站在班主任面前,晶亮的雙眸里滿是凄然,如同古希臘悲劇里淡然接受命運捉弄的英雄。
“蔣夕佳,我希望你可以留在學校里調整心態(tài)?!卑嘀魅我膊幌裆洗文菢哟蟀l(fā)雷霆,“我認為你留在學校比悶在家里好得多。”
夕佳抬眼看看他,轉身回到教室。兩個小時后再次來到這里時,她舉著淌血的手腕,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晚飯時間,教室?guī)缀蹩樟?,只有少數幾人留在座位上埋頭忙著自己的事。夕佳從抽屜里取出那把水果刀,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刀刃在燈棒下散射出的寒光。寒光直直地刺進她的眼中,張牙舞爪,像是試圖證明著什么。
這把刀大概可以,她微微一笑,但愿夠快夠鋒利。
夕佳轉頭看看四周無人,便用力在手腕狠狠劃上一道。而后閉上雙眼,等待著傷口裂開和鮮血奔涌的感覺。
可是這一切并未如約而至,睜開眼后進入視線的是一幅失望景象:刀刃并沒有劃開皮膚,只留下一道表皮被磨破的白痕。不多時白痕漸漸充血鼓起,變?yōu)榉奂t色。她不死心,勾下頭看準手腕,又發(fā)狠連續(xù)劃上幾道,結果卻也只是紅腫的輕微痕跡。
她亂了陣腳。晚飯時間即將結束,教室里人多起來。再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她周圍便會坐滿人,坐滿眼神中帶著譏諷神情的人。她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拿刀割破手腕,那無疑會撕扯掉她最后一件用于遮蔽靈魂的東西。然而如果錯失此時,下一個長時間獨處、且可以及時找到班主任的機會不知還在多久以后。想來至少是明天晚飯時間了,那就需要再在班里熬過整整二十四小時。
二十四小時。她必定是受不住的,如今處在班里的每一分鐘對她而言都是最殘酷的折磨。她像是被剝去衣物公開處刑的罪犯,臨刑前接受著眾人不堪入耳的品評。這樣的茍延殘喘是對她生而為人的尊嚴徹頭徹尾的踐踏,此時的她只愿盡快一死了之。
死。這個行為的目的是想尋到一個回家的借口,還是直指死亡呢?死亡勢必會抹去她現如今的所有痛苦和掙扎,然而,要擺脫它們非死亡不可嗎?
“班長,你沒去吃飯?”是同桌孫依琳回來了。
“沒有?!毕押喍痰鼗卮鹨痪?,便低下頭去。
“我去接點兒水?!闭f罷,依琳拿起桌上的水杯,“也幫你接點兒吧?”
“不用了,謝謝?!毕押鞈^去。
最后的機會了,最后的機會。孫依琳即將接水回來,而后她會一直坐在座位上,坐在自己旁邊,審視自己。
蔣夕佳握住刀把狠命劃下,仍舊無果。廢物的水果刀也是廢物,自然的事……自然的事!換一把!換一把!廢物!怎么不早點想到!夕佳把水果刀摔在地上,繼而扒倒依琳桌上的筆筒,試圖從中找出那把鋒利的美工刀。筆筒里沒有……筆筒里沒有!她發(fā)瘋一般拽出依琳放在桌洞里的文具袋,扯開拉鏈,那把美工刀赫然在眼前出現。
孫依琳回到班里時,眼前一片狼藉。筆筒轟然倒下,里面裝的筆灑得滿桌滿地。文具袋被丟在地上,紙條和便利貼雪花般散落。蔣夕佳站在桌邊低頭看著這一幕,右手里攥著帶血的美工刀,左手垂下,手腕往外冒血。
“孫依琳,對不起。這些都是我弄的,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回來收拾。”說罷,夕佳轉身跑出教室。
“你的手沒事吧?”依琳跟在她身后問道。
夕佳舉起淌血的手腕,像是欣賞工藝品那樣細看幾秒,轉頭對她笑道:“我沒事,你不要生氣,我馬上回去幫你收拾?!倍笙炎哌M辦公室,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
依琳嘆口氣,拿出紙巾把方才夕佳一路上滴落的血跡用力擦干凈。
蔣夕佳在晚自習開始前獲得了回家的請假條,待到她歸來時,班級里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