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chǎn)房里擠滿了手忙腳亂的女人們，小胡氏的嘶喊聲越發(fā)渾厚有力，在一片尖叫聲和鼓勁聲中，孩子終于從母體中出來了，卻早已沒了氣息。
沉重的烏云壓在何宅的頭頂，堂屋里一片低沉的嘆氣聲，孩子們都讀書去了不在家，何令冀、何令默回了自己的房間里。
老太爺滿臉疲色，趙愛華給他倒了杯熱茶，大爺則恍恍惚惚的全無精神。
大太太、二太太坐在一邊沉默無言，兩人也都累得不輕，比起身體的疲累，更多的是精神的恐懼。
兩人都生育過不下一次，卻都是第一次親身經(jīng)歷這樣的驚險。
二爺從外面進(jìn)來，屋里的人都齊齊看向他，眼中都寫著相同的問題，卻沒有人忍心問出口。
二爺主動對老太爺回稟道，“弄好了，放心吧。”
“扔哪兒的？”大爺滾動下喉結(jié)，聲音有些沙啞。
二爺直直的看了他一會，用著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挖坑埋的，寫了塊木碑。”
大爺也與他對望著，然后發(fā)出一絲微弱的聲音，“挺好，埋的好，以后還能去看看?！?p> “不好了，姨太太瘋了，來人啊——”
夜已深，天空黑漆漆一片，不見半點(diǎn)星辰，一聲接一聲的尖銳叫喊打破了宅院的平靜。
趙愛華攙著老太爺?shù)皆鹤永锏臅r候，小胡氏正披頭散發(fā)的被兩個幾個丫鬟婆子抱著，手還不停朝大門的方向伸著。
她眼睛瞪得很大，像隨時都會從眼眶里掉出來一般，非常嚇人。
她的雙腿上還有血不停從裙子里面淌下來，腳上光著，在石板上踩出一個個的血腳印。
“我的孩子，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放開我，都放開我……”
小胡氏的聲音非常刺耳，像指甲劃過鐵板的聲音，虛弱的身體爆發(fā)著超乎尋常的力量，四五個人都奈何不了她。
“我的孩子沒死，你們這些騙子，把孩子還給我……”
小胡氏徹底瘋狂了，雙手一抓，將抱住她的幾個人抓出了滿臉的血印子。
掙脫開鉗制后，揮著雙臂就胡撞亂打起來，撞見誰抓誰，院里的人全都被她的樣子嚇得退避三舍，不敢靠前。
“是誰多嘴告訴她的！”
老太爺看著滿院的混亂，怒吼一聲，蒼老沉重的聲音在一片躲避逃散聲中格外微弱，卻神奇的讓院子里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閉著嘴不敢說話。
老太爺威嚴(yán)的目光在一個個身影上劃過，所過之處冰寒三尺。
小胡氏一眼看見了他，像是恢復(fù)了一些理智，帶著沙啞的哭腔，突然大喊著撲過來，身體虛軟摔在了地上，膝蓋撞出了血。
但她根本顧不得，爬著去抓老太爺?shù)哪_，兩個破血的膝蓋在地上留下兩條長長的血痕，血腥味刺激著鼻腔令人膽戰(zhàn)心驚。
“老太爺，她們把我的孩子搶走了，求求您，幫我把孩子找回來，我要我的孩子?！?p> 小胡氏仰著頭一臉哀求的望著他，平日那張溫婉的臉現(xiàn)在白的像一張紙，嘴唇慘白干裂，黝黑的瞳孔里散發(fā)著駭人的精光，眼淚滾滾流淌。
老太爺受到了驚嚇，努力保持沉穩(wěn)，朝大爺大喝一聲。
“老大，愣著干什么，還不把你的女人帶到房間里去。”
大爺從驚愣中回過神來，雙手穿過小胡氏的腋下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和二爺一前一后將人抬回了房間。
小胡氏還在大喊大叫著，凄厲的喊聲很快被房門阻隔，然后徹底聽不見了。
“這是造的什么孽??！”
老太爺激動的用力敲著手杖，喉嚨發(fā)癢一下咳嗽起來，臉都漲紅了。
“好好走個路也能摔，這怪誰，命該如此！”
何令冀輕佻的話讓大太太怔了一下，立即板起臉訓(xùn)斥，“胡說什么，回你屋里去。”
何令冀用鼻子哼了一聲，“誰想來看瘋子似的?！?p> 抱著手臂就走了。
趙愛華挑著嘴角看了大太太一眼，輕聲道，“大少爺剛剛說的是挺奇怪的，自己屋前走習(xí)慣的路怎么也會摔倒呢？難道是被人不小心撞的？”
趙愛華向來看戲不嫌事大，話才出就被老太爺狠狠瞪了一眼，拄著手杖回了正屋。
大太太看老太爺走了，根本不聽趙愛華胡言亂語，譏諷的嗤了一聲。
“四弟他娘，挑事也要看看時候，家里現(xiàn)在都一團(tuán)亂了，你就消停會吧?！?p> 趙愛華不以為然的聳聳肩，“我也就隨便說說，你急什么。”
小胡氏的身體還在流血，孫大夫又給她診治了一番，新開了藥，每日按時煎服。
這次生產(chǎn)對她身體的影響很大，若不好好調(diào)理，怕是壽命難算。
但比起身體的病，心里的問題更加嚴(yán)重。
那夜發(fā)瘋之后，小胡氏徹底丟了神智，每日瘋瘋癲癲找孩子，不是大喊大叫就是大哭大鬧，還經(jīng)常打人撓人，力氣大的可怕。
每次發(fā)瘋四五個女人都把她奈何不了，只得大爺親自出馬將她綁起來，然后讓孫大夫扎針，才能慢慢平靜下來。
整整三日，小胡氏沒日沒夜的發(fā)瘋，整個宅院籠罩在沉重的陰影里。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所有人還未從小胡氏小產(chǎn)、發(fā)瘋的事件中緩和過來，縣里的學(xué)堂又來了老師，說何令珍偷偷逃學(xué)跑去重慶參加游行了，只留些一封書信。
二太太當(dāng)場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二爺拆了信來看，確實(shí)是何令珍的親筆信，信上只寫他去了重慶，讓他們不必?fù)?dān)心。
“這小子，膽子倒是挺大?！?p> 二爺將信疊好，氣定神閑得并不怎么著急，二太太卻已落了淚。
“仲亨，這可怎么辦啊，你快點(diǎn)派人去把他找回來。他一個孩子湊什么熱鬧，要是傷著或被警察抓了，可怎么辦??！”
“你能不能盼他點(diǎn)好，盡說些不吉利得話！”
老太爺?shù)统庖宦?，嚇住了二太太的眼淚。
“十五歲的男子漢了，做什么自有他的想法和打算。關(guān)乎國家尊嚴(yán)榮辱，就當(dāng)挺身而出，勇往直前。我覺得四小子好樣的，不愧是我何家人，有氣節(jié)，有擔(dān)當(dāng)?！?p> 最近全國上下各大城市都在示威游行，學(xué)生、老師、工人、廣大群眾全部都在積極參與。
槐樹鄉(xiāng)位置偏遠(yuǎn)，并沒有造成多大影響，沒想到何令珍膽子夠大自己跑去了重慶。
二太太還是默默抹著眼淚，她是女人，沒有那么多的高尚想法，她只在意孩子的安全，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重慶會不會遇到危險。
二太太在房間里來回轉(zhuǎn)圈，想了許久，還是不能就這么不管他，推開門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