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黎悅之謎

　　不正常……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絕對不正常。正常人在遭到攻擊之后，怎么可能是這種反應？

　　黎悅的面容依舊美艷動人。忽然之間，顧山覺得很惡心，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掐住了一只美麗的毒蝎子一般，那感覺令他不寒而栗。

　　顧山一點一點，徹底松開了黎悅。他站了起來，慢慢向后靠去，直到撞上身后的墻壁。

　　黎悅也從地上緩緩坐了起來，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頭發(fā)。兩抹紅暈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暈開，遠遠看去，猶如一個安靜的瓷娃娃。

　　“你真不怕死？”

　　顧山定定看著黎悅，忽然問道。

　　“我這些年活著，和死了沒有什么區(qū)別?！崩钀?，“如果現在你真的殺了我，對我反而是一種解脫?！?p>　　顧山本來是打算在問完她話之后，殺了她。但是現在黎悅這樣的反應，顧山反而提不起殺她的興致。

　　“你呢。”黎悅反問顧山，“你今晚怎么會突然來到這里？我記得，你的活動范圍一直在西村口吧。你這個人，對任何人，以及自己之外的所有事物渾然不感興趣。我還以為你是一頭鐵打的野獸呢。”

　　顧山心中苦笑，要不是死了兩次，他才懶得來這里。在意識到了黎悅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之后，顧山改變了初來時的主意，他決定，單刀直入，直截了當詢問：

　　“你究竟是誰?！?p>　　不需要解釋什么東西。對于其他人來說，這種詢問方式或許過于突兀，但是對于黎悅，這樣談話的節(jié)奏感剛剛好。

　　面對顧山的指責，黎悅沒有任何驚訝，相反，她抬頭看了顧山一眼，眼眸中露出一抹笑意。

　　這是顧山三年來第一次看到黎悅的微笑。

　　少女不染一色塵埃的笑容，讓他在瞬間竟然有了一絲怦然心動的錯覺。

　　黎悅眼中有一絲淡淡嘲諷之意：“你真的很聰明，顧山。

　　“只是，我想知道，你察覺到了多少？”

　　顧山不說話。他隱隱意識到了，黎悅知道的遠比自己多，一個在青羊村隱藏了百年的天大的秘密，它的冰山一角已經顯露在自己面前了。

　　黎悅沒有繼續(xù)糾結這個話題。

　　“顧山，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開始關注你了?；蛟S你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無論你怎么努力融入這個村莊，泯然為大眾的一員，但是生活習慣的細微之處，都是無法徹底改變的。

　　“你不是東疆的人。你來自其它世界?！?p>　　沒有理會顧山震驚的目光和辯解的試圖，黎悅繼續(xù)說道，

　　“不過不用擔心，我對你的過往不感興趣。因為，我同樣來自其它世界。

　　“我出生在……北驪（li）之國。那是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你可能聽過這個名字，也可能沒聽過。不過沒有關系，我的故國和這里相隔的距離之大，就算窮盡東疆所有的輦車和駿馬，沿著日出的方向跑到生命的盡頭，都不可能觸及。

　　“那是我的故國，也是我真正的家。相比之下，青羊村對我只是一片過客之地?！?p>　　顧山的頭有點暈，黎悅所說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顧山只知道，青羊村之外的東疆十萬茫茫大山，已經是人類窮盡想象的無盡廣闊天地了。而東疆之外的世界，青羊村的人連想都不敢想，又怎么留有任何記錄？

　　黎悅意識到了顧山的困惑。她停了下來，似乎等著顧山消化這些信息。

　　“所以……你要拜入天羽宗，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修煉成圣，回到你的故國？”

　　顧山試探性地問道。

　　黎悅又笑了，這一次，是帶著一絲輕蔑的譏笑：

　　“或許吧。滄海桑田，太岳成淵，我的故國是否還存在，我都不知道?！?p>　　滄海桑田？顧山懷疑地看著她，黎悅今年才十六歲，就算滿打滿算，也是十六年而已。

　　如果她真的從那么遙遠的地方到來，那十六年應該也不算是一個特別長的時間。

　　仿佛看出了顧山的心思，黎悅輕輕拂起額頭垂落下來的黑色劉海：

　　“別這么看著我，異鄉(xiāng)人。我們的世界你根本無法理解。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的故國發(fā)生了一些變故，為了保全我，我的母親將我封印進一個類似繭的東西，轉移到了無盡之外的東疆。當我從中蘇醒過來，破殼而出時，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天而已，或許是萬年?！?p>　　顧山的眼神忽然露出了凌厲冷笑，他已經找到黎悅話語中的漏洞。

　　真蠢啊。自己差點被她騙過了，這個滿嘴謊言的女瘋子：

　　“如果你真的從那么遙遠的地方過來，如果你的族人真的有辦法將你送到這里。

　　“為什么，你還像是一個凡人一樣孱弱？還要拿根木枝修行最基礎的刀劍？

　　“難道能夠斗轉星移，掌握了近乎真正仙術的北驪之國，一本像樣的典籍都拿不出來？”

　　面對顧山的質疑，黎悅一臉平靜，仿佛早就知道他會如此質疑：

　　“我理解你的困惑，但是我們那個世界，以現在的你，還是無法理解?！?p>　　“想要跨越這么大的距離，哪怕是我的族人，也要付出一點代價。

　　“雖然繭能夠幫我阻擋沿途魑魅魍魎的襲擊，但是長途跋涉也震碎了我的寸寸筋骨，令我永世無法修行，記憶也崩壞了九成，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有手有腳的廢人。

　　“遺落在青羊村外，還是女嬰的我睜開眼時，幸好一對路過的老夫婦收留了我，否則我就連活下來都成問題。

　　“若是我能恢復北酈之國十分之一的天資，我又怎么會……被村長誘-奸，最后到被整個長老會都凌辱一遍？”

　　黎悅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和她無關的事情。顧山微微一愣，忽然之間他才從震驚中領悟過來了一切，黎悅殺意的起源和整件事情的原委：

　　黎悅在青羊村被人誘奸過？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如果黎悅說得都是真的，長老會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固然讓自己有些意外，但是她在明天的所作所為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顧山推測，在那件事之后，黎悅對整個青羊村充滿了恨意。她憎惡這個道貌岸然，實則男盜女娼的村落。所以即使在明知青牛老人是殺人魔的情況下，她也要殺掉知曉真相的自己，為的就是讓天羽宗的秘密永遠成為秘密，讓青羊村空等兩百多年，兩百多年的希望，化作一場妄談。

　　遠處的黑色天空，已經露出了死魚肚般的白色。

　　黎悅開始變得意外索然：“這便是我的所有秘密了。

　　“你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大約是因為同病相憐，我才告訴你這么多。今天告訴你的事情已經足夠了，你可以走了?！?p>　　顧山當然不會走。

　　最重要的事還沒有確定。

　　“這就是你想殺了我的原因？太特么蠢了?！鳖櫳娇粗钀偟难凵瘢ㄗh道，“這些年，你就眼睜睜看著那些侮辱你的人逍遙法外？不如和我聯(lián)手，我們一起殺了天羽宗那個使者，在他身上搜出仙門典籍，然后找個無人的地方，精心修煉。等到道法大成，便回到殺光整個青羊村，豈不更妙？”

　　顧山黑色的眼眸之下暗流涌動。想要殺掉青牛老人是真，即使到了此刻，他也不愿放棄一點成為修道者的可能?？墒呛屠钀偮?lián)手是假，這個少女就像是個定時炸彈一樣，太危險了。如果能順手將她除掉，顧山絕不會手軟。

　　“直到現在，你還以為明天到來的是天羽宗的使者？”黎悅淡淡道。

　　“嗯……嗯？”顧山一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不會以為，是青羊村的人誘奸了我，我記恨上了整個青羊村的男人，才打算殺了你吧?！?p>　　黎悅又問道。

　　顧山心中千萬道思緒激蕩，他很想反問一句，難道不是么？

　　他的所有推測，再次被全盤推翻。

　　最后，顧山只是苦澀問道：“那，青牛老人……到底是誰？”

　　“是尸鬼宗的使者。”第三次輪回，黎悅終于不急不緩，將整個撲朔迷離的事件真相揭開，“天羽宗和尸鬼宗，東疆正邪兩大勢力之一。青羊村一直在天羽宗的勢力范圍之內，只不過這一次，天羽宗未想到尸鬼宗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派人孤身涉險，在天羽宗使者到來三天前來到青羊村，截胡青羊村的弟子?！?p>　　“就這么簡單？”

　　“嗯，就這么簡單。”

　　顧山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簡單，一時之間，他有些接受不了：“這不可能……天羽宗的印記，村子這么多人檢查過……”

　　“蠢物?！崩钀偟溃笆碜诤驼乐T派交戰(zhàn)多年，彼此得到一些對方的書信印章，又有何難？再說了，青羊村一群凡人，以仙門手段欺騙，很不可思議么？”

　　顧山沉默了良久，良久，忽然之間，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身上什么無形的包袱，又露出自嘲一笑。

　　事實的真相，就是這樣。

　　虧自己還想象出什么，兩百多年來天羽宗的弟子全被殺掉了。

　　只是單純，天羽宗的使者被人掉包了。

　　看來到頭來，還是自己想得太多。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沒得到解釋。

　　“那既然你知道明天來的是尸鬼宗使者，你為什么還想要殺了我?！?p>　　顧山一邊詢問黎悅這個問題，一邊小心翼翼，做好了這個少女突然暴起的防備。

　　這個少女還是太危險了。她的思路和正常人不一樣，隨時都會做出一些自己無法想象的事情。

　　黎悅的反應依舊平靜到冷淡：

　　“這個世上最麻煩的不是笨蛋。而是那些自以為聰明，實際上確實有一些小聰明的笨蛋。

　　“我就是擔心，尸鬼宗明天殺人的時候，你們這些自作聰明的家伙僥幸逃脫，破壞了尸鬼宗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