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妙音有琴
妙音國，是一個以琴師為尊的國家。因國王喜愛音律，故在皇都中設下了天樂坊，每至政事之余來此聽曲，聽到欣悅之時，便會封賞琴藝高湛的樂師，賜其崇高禮遇。
像我這樣琴藝詭譎殺人于無形的人，估計國王不會喜歡，不然我也去天樂坊彈奏一曲，享受一下那所謂的崇高禮遇。
由于被云間墨坑了心情不爽，我這一路都沒和他說話。行至皇都大街上，四處都有開設樂坊，絲竹管弦之音繞梁不絕，街上隨處可見背著樂器的琴師。這般盛景按理說不是什么振興國家的好現象，但偏偏這國王也不算昏君，將國家治理得繁榮富饒，實在無可指責。
我們到了一處僻靜街角，將混沌勺置于平地?；煦缟邹D了幾圈，搖搖晃晃地鎖定了方向。那是一個背著古琴，尋常人家打扮的少女。
“跟上她?！痹崎g墨道。
我們馬上動身，緊隨其后。那少女先是在一處面館用過餐，待天暗下來住進了一家客棧。我們也緊跟著住了進去。為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我們決定先弄清她的目的，再旁敲側擊地詢問碎片之事。
少女在窗邊的一張木桌旁飲茶，不遠處有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誰先上？”
“你上，女孩子搭話動機比較純?！?p> “你上!年輕少女一般不會拒絕美男子的搭訕。”
“你上好一些?！?p> “你上，我琴技太渣，和人家琴師沒有共同話題?！?p> 眼見得人家姑娘一杯茶喝完準備走了，云間墨終于妥協：“行，我上?！?p> 云間墨理了理衣冠，一副翩翩公子扮相，走到姑娘面前。
“姑娘可是琴師？”
“是。”琴師姑娘應了一聲，抬起頭來，似乎有些疑惑。
“在下不巧也略學得幾分琴技，此此次入帝都，正是欲結識一些同好，向大師學藝，以求精進。姑娘可愿與在下交個朋友？”云間墨緩聲道。我在暗處向他比了個大拇指。還說沒和姑娘搭過訕，看這嫻熟的，絕對是情場老手。
姑娘起身行了個禮：“小女子不過鄉(xiāng)野平民，承蒙公子如此抬愛，實在惶恐。”
兩人很快便談起話來。云間墨也不忘正事，三兩下就將話題轉到了古琴之上：“宋姑娘學識如此廣博，想必這琴也甚是不凡，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觀？”
“并無特別之處，此琴乃家父臨終前為我制得，在小女子眼中是極為珍貴的。”姑娘道，將古琴的蓋子緩緩揭開。
“自然，令尊心血之作，在姑娘心中無可替代?！痹崎g墨細細端詳一番，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在一旁事不關己大吃大喝的我，“真是好琴！”他撫掌贊道，“在下恰有一位友人，在制琴一道上頗有造詣，可否請她一觀？”
“葉姑娘，快來看看這上等好琴?！痹崎g墨熱絡的招呼我。
我心中大罵，傳音道，你們聊得好好的扯上我干嘛？面上卻強作驚喜道：“哎呀，真是好琴，你看看這質地，這做工，多用心！可惜令尊已經過世，不然真想與他暢談制琴之術。”
這不是怕你在一旁孤獨寂寞無聊嗎。云間墨傳音回來，一邊配合地點點頭。
姑娘抿唇笑道：“這位葉大師真有趣?！?p> 我于是開始更加浮夸的表演，左聽聽，右敲敲：“質地清脆，宛若鳳鳴之聲；琴音悠遠，如靈泉擊玉。哎呀，姑娘，你這琴可不得了，竟有混沌之氣繚繞其上，覆蓋神理道紋。他日若在天樂坊奏上一曲，定能引來鸞鳳和鳴，金龍吐瑞，使人置身仙境，沉醉其中，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看出些什么沒有？云間墨暗中再傳聲，一邊配合地點頭稱贊：“嗯，說得好，說得太對了……對對對……”
混沌碎片不在其中，但此琴有混沌氣息，應曾與碎片長期接觸過。我傳聲道。
姑娘本來面帶微笑，但看到我們這一唱一和裝腔作勢越說越不靠譜了，神色也不禁變得古怪起來，尤其看我擺弄這古琴，對它上下其手，有些緊張道：“那個，謝謝你們的夸獎，但我暫時不想賣掉此琴?！?p> 我眉毛一挑道：“姑娘這是說的什么話？是不相信在下的評價嗎？我們不是奪人所愛之人，不會對姑娘的琴有半分念想。而本制琴師的話亦是樣樣屬實。他日在天樂坊演奏時，自見分曉。罷了，姑娘既心有芥蒂，在下便不再品觀，不過仍要謝過姑娘，讓在下有機會得見此絕品古琴。云兄，我們告辭吧！”我扯過云間墨的袖子，傳音道：撤！兩人果斷抽身離去。
姑娘有些迷糊地看著兩人的背影：“這兩人真奇怪，不過，也許大師都有幾分古怪的性格吧……”
三日后的天樂坊，在儀仗隊的簇擁下，國王的鑾駕抬入了坊中。這皇城百姓自小在樂音中泡大，對坊間每月的新曲亦是極為關注的，此時萬人空巷，皆圍擠在天樂坊附近的閣樓上，等待著各位琴師的演奏。
我和云間墨挑了一處較高的樓閣便于施展法術，雖不能真正引來天地異象，但用幻術糊弄一下凡人，還不算難事的。天樂坊的坊主是一個二十余歲的美麗婦人，風姿綽約，聲音柔美，報出一個又一個節(jié)目名。有二十多個宮裝少女奏古琴，聲音清脆如流水叮咚，讓人仿佛在山間溪畔，靜聽大自然的細語；也有白須飄飄的琴技大師，演奏一曲氣勢恢宏的《塞上行》；有反彈琵琶，腳踏鼓點的舞者……國王瞇著眼，側臥在搖椅上，很是享受的樣子。
“下一位是宋魚歌姑娘，曲名叫《花燈夜》。”坊主的聲音響起。我搖搖閉著眼眸聽曲兒的云間墨：“起來干活兒了！”
“你自己放的話，自己解決?！痹崎g墨悠然道。
“小浮子，咱們現在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怒。
宋魚歌開始演奏了。她的琴技很好，的確可以用爐火純清來形容，有驚艷與打動人心的力量。人們聽著聽著，仿佛身邊開始下起了花雨，有鳳鳥清越的和鳴在琴音中流蕩。不知是誰第一個發(fā)現：“天現異象了，看！有龍鳳在盤旋！”
“還有漫天花雨！太美了！”有少女驚呼。
宋魚歌愣了一下，但由于早有心理準備，她并不心慌，纖纖素指輕撥，將琴聲演繹得更加動人。
“驚訝什么？都安靜地聽！天現異象，正是神樂的感召?！眹醣犻_眼發(fā)話了，顯然心情很是不錯。一曲奏罷，異象這才散去。國王長笑而起：“宋姑娘有如此神異的琴技，實是我妙音國之大幸！宋魚歌，你可愿成為我宮廷的一品樂師？”
“承蒙大王抬愛，只是，民女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宋魚歌忽然抬頭道。
“宋姑娘但說無妨?！?p> “可否讓民女與三皇子姬城見上一面?！彼昔~歌聲音有些顫抖。
“城兒他……”國王怔了怔，聲音忽然哽住了，眾百姓也是一片寂靜。“已在半年前，病故?！?p> 這件事皇城百姓都知曉，只是宋魚歌初到皇城，并未過多打聽。我和云間墨也愣住了。便見宋魚歌睜大了眼“這不可能！”猛地抱起古琴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我和云間墨連忙追了過去。直追至曲臨江邊，宋魚歌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口中不斷喃喃：“你說你會等我的，等我在天音坊曲驚四座的那一日，你為什么不等我？”
她坐在江岸邊，自言自語般開始歷數那一些往事。
原來四年前，三皇子姬城按妙音國的傳統(tǒng)慣例到民間采風，即收集曲譜。在鐘梁山下遇到了制琴師宋數的女兒宋魚歌。兩人很快就產生了感情。姬城許諾要十里紅妝來娶她，但宋魚歌堅持要自己琴技大成之后去首都找他。
“待我琴技大成之時，天音坊內曲驚四座，你再十里紅妝來娶我，可好？”她笑容明媚，那樣的自信與認真。
“好，我等著那一天?！彼α?，那一襲白衣消失在江南的水墨煙雨中，卻怎知，那一別，竟是永恒。
“姬城，我來陪你?！彼昔~歌忽然站起身，慘笑著向江心涉水而去。我與云間墨同時變色，飛速沖上去拉住了她。
“宋姑娘，冷靜！”
江上的風瑟瑟地吹著，淡淡的白霧將兩岸籠得不清晰。宋魚歌苦笑道：“何必攔我，多年的執(zhí)念化作夢幻泡影，此生已無意義?！?p> “如何沒有意義？宋姑娘，你不是為自己而活，還有你的父親、你的三皇子。他們不得已離你而去，但他們絕對更希望你好好地、堅強地活下去。你還有理想，還有無雙的琴技，還有更多實現價值的機會！”我正色道，突然發(fā)現自己熬得一手好雞湯。
“阿爹最大的希望，是我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彼昔~歌靠在我懷里，泣不成聲?！澳前压徘伲撬o我的唯一嫁妝。”
“謝謝你們的幫助?！彼昔~歌感激地望向我們，“你們是神仙吧，那天地異象，也是你們幻化出來的，對嗎？”
“這都被你猜出來了?！蔽姨拐\道。
“他在下面，還好嗎？”宋魚歌怔然道。
云間墨掐指一算，“已轉世投胎，逝者已逝，無需掛念?！?p> 宋魚歌靜靜地笑了，她起身，向我們深施一禮：“魚歌謝二位神仙救命之恩，我已釋然，不會再尋短見了。若有能幫助二位神仙的地方，魚歌定竭力為之?！?p> “的確有一事。”我點頭道，“宋老先生制這把古琴所用木材在何處尋得？”
“在鐘梁山杏花村，你們打聽宋數先生的故居，會有人帶你們去。那院子里有一棵參天古樹，后被雷劈斷，父親便是用那劈下的木材制得古琴?！?p> 第二日，宋魚歌被封為一品宮廷樂師，入宮與多名古琴大師研習、編纂、補充妙音國秘典——《樂經》。